第二百六十章云梦居故人相见
云梦居茶楼，“人走茶凉”，这种因大屠杀所带来的时光没有持续多久，如今已然是天天暴满，进出不畅。
走进云梦居，高台惊木，琵琶轻吟，说古论今者有之，高谈阔论者有之，嗤之以鼻者有之，触额私语者有之，冷眼旁观者有之……
一切的一切，都因为一件事：一位姓汪的大汉奸在日本人的扶持之下，不久前于南京公然建国，成了重庆国民政府之外的又一政权——汉奸傀儡政权。
汪伪政府的成立，让很多没有气节的“软骨头”找到了依靠，效仿、投靠者络绎不绝，美其名曰：曲线救国。这些人，日日高谈阔论，喧嚣不已，大有救世之姿。还有一些人，只为趋利避祸，时时保持缄默，心中抱有“墙头草”的意念。
当然，也不泛另一种人。虽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却始终保持着难得的气节，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或私低下支持、从事抗战行动，或超然于物外，冷眼旁观，行事不关己之事。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可惜，如今的南京，如今的中国，还有几方净土？
更有一种人，日日抱着得过且过的念头，整日里来往于茶楼酒肆之间，整日里醉生梦死……让人嗤之以鼻。
南京的茶楼酒肆，在大屠杀后的两年多以后，在汪伪政府刻意“扶持”之下，似乎恢复了元气，再度热闹起来。
中国人信奉中庸之道，崇尚人性友爱，对于刀兵，对于杀戮，是最善于健忘的。和平时期，这是一种美德。战争年代，特别是遭受外敌入侵，这却是一种悲哀。
很不幸的是，对于南京大屠杀，对于侵略，数万万中国人选择奋起和抗争。唯少数贪生怕死之辈，缺少血性的中国人选择了忘却，或者应该说是视若无睹。在这些人眼里，一切的一切，均可舍弃，唯有性命，金钱和利益！
当然，一些有血性的中国人，为了家国天下事，为了把小鬼子赶出中国，置生死于度外，整日奔走于生死线上，来往于枪林弹雨之中。
生死，在于他们来说，是一件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
李爽身着蓝紫色旗袍，云鬓高挽，眼眉微微上扬，手里拎着个小抱，看上去成熟性感，令人神魂颤动。柳芬一身丫环打扮，身着浅色碎花上衣，鼓着高高的胸脯，小脸蛋微微泛红，紧紧跟在身侧。
李爽一到南京，柳芬兴奋不已。原因无他，杨闯的伤日渐好转。李爽姐的到来，预示着她又可以随其装扮，象南京城的小姐丫环一样，正大光明的行走在大街小巷。
杨闯养伤的时间里，可把小姑娘“闷”坏了。最为关键的是，某些人还不老实，老惹事生非，给交通站带来损失……不是交通站的同志舍生忘死的掩护，营长“姐夫”的伤，什么时候好还两说呢？
终于可以上街透口气了，柳芬当然兴奋。一路上，东瞅瞅西看看，叽叽喳喳的，在李爽耳边说过不停，全然忘记，自己是一名新四军战士。
看着柳芬的高兴劲，有些沉闷的李爽也被带动起来。自杨闯受伤至今，李爽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
“老板，听泉阁的客人到了吗？”一进云梦居，瞅见满屋子的人头，听着嘈杂喧闹的吵嚷声，柳芬柳眉紧锁，赶紧主动上前打招呼。
“哟，客官……小姐，您来了？”茶楼江掌柜眼睛一亮，左手提着衣摆，赶紧从柜台后跑出来：“听泉阁……到了，早到了。两位，楼上请……”
“何队长已经到了。”江掌柜伸手虚引，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也不知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都来好几回了，非要见你不可……”
“一个人吗？”李爽也很纳闷。
“前后都观察了，是一个人。”江掌柜。
“好，那就见见。”李爽微微一笑：“让人盯着点，别让小鬼子和便衣钻了空子。”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的扫视着大厅。
“知道……这边请。”江掌柜。
何明湘心里发急，坐立不安的来回走动。已经半个月过去了，共产党还没有派人接洽，是不相信自己，还是根本就没有接到求助的信息？
不，不是不相信自己，也不是没有接到求助讯息，而是人家共产党压根儿就不相信军统。从抗战至今，无论是国军，还是军统，无论是在西北、华北，还是在江南，国军和军统给共产党八路军和新四军暗中使的绊子还少吗？政治诬陷，军事挑衅，栽赃嫁祸……可谓无所不用其极，还怎么能获取共产党的信任？
唉，看来今天又白跑一趟……何明湘摇头叹息，低首看了看腕表，拿起桌上的礼帽，准备撤离。
半个多月的时间里，何明湘先后来了四次，每次来都说找李爽，可每次均失望而归。
老牌军统、中校行动队长，想找到共产党的地下交通站，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何明湘的脑子里，共产党的地下交通站和联络点，可有好几处。也是何明湘这种坚定的且有正义感的抗日分子，换作他人，早拿情报换金条或战略物资去了。
作为并肩打过小鬼子的同胞和战友，杨闯和李爽心里，何明湘已经是一位值得信任的朋友和兄弟。燕子矶一战之后，李爽率队离开南京，曾留下了联络方式，如有需要，可上云梦居茶楼联络。因形势危急，撤离时来不及通知，故而江掌柜蒙在鼓里。
嘭嘭……嘭……嘭嘭……嘭……
敲门声响起，何明湘一手握着礼帽，一手插进裤兜，警惕的望着房门。
两短一长，自己人？难道……
“请稍等！”何明湘放下礼帽，几步跨到门前，双手打开房门，一面惊喜的看着门前的女子：“李……快请进！”侧身让开房门。
“……”李爽微笑点头，袅袅娜娜的走进房间，站在屋子中央。
柳芬很是诧异，面色不善的跨进屋，几步走到窗前，机警的向外望了望，返身站在窗后，瞪大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何明湘何大队长，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也是，在柳芬眼里，何明湘虽说是一位打鬼子的英雄或者好汉，但其更是军统的行动队长。军统队长，能是好人吗？一大早等候在茶楼，是不是又想干什么坏事，有什么阴谋？
说严重一点，若不是跟着李爽前来，见面的第一眼，柳芬准不会给何明湘好脸色，甚至会掏出短枪防范。
何明湘微微摇头，小心地探出头，警惕的左右看了看，轻轻关上房门，转身进了屋。
“快请座。”何明湘。
“何队长真是稀客，还记得这个地方……”李爽微微点头坐下。这句话有三层意思，一是字面上的。二是国共团结抗战出现间隙，何明湘还能保守秘密，没把情报送给日本人。三是值此敏感时期，与共产党联络，不怕上峰或者重庆责怪？
“李队长说笑了……”何明湘倒上两杯水，向前推了推：“无论如何，我都是一个中国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儿，我是坚决不会做的。”
“好！就冲何队长这句话，还有燕子矶的那份情，我们就把你当战友、兄弟。”李爽眼神明亮，说话干脆。
“战友……兄弟？”何明湘情绪有些起伏，端起茶杯，掩饰性的呷了一口：“李队长，茶不错，不喝一口？”
“茶是好茶，可人……”柳芬气鼓鼓的插嘴。一年多来，国民党顽军，老是给新四军找茬，不但搞军事挑衅，还杀害根据地支持新四军的老百姓，可谓坏事都做绝了。由此，柳芬也连带着把何明湘给恨上了。
“好……喝茶……”李爽抬手打断柳芬的话，端起茶杯。
“李队长，此番约你前来，实在是迫不得已……”何明湘放下茶杯，摇头苦笑。
“何队长，有什么话，就请直说。”李爽正色道：“我李爽是个直性子，没那么多心思……只要是为了杀鬼子，行动队定会不遗余力！”
“好！有李队长这句话，何某就放心了。”何明湘精神一振，长舒一口气。
南京汪伪政府成立后，重庆政府某些要员，包括潜伏在南京、上海、北平等地的不少军统骨干，眼看抗战形势越来越严峻，加之日特利诱，纷纷寻机投靠汪伪政权，给全国抗战带来极为不利的影响，更直接影响前线将士的抗战士气。
奉上峰密令，南京、上海、北平等地军统行动队，积极开展锄奸行动，暗杀了一批投靠日本人的汉奸走狗，震慑了那些意志薄弱、心存侥幸的亲日分子，投敌现象有所遏制，但却没有得到根本性的改变。
两个月以前，原重庆国民政府最高军事委员会装备处副处长宁凤声，经香港转道秘密潜入南京，利用手中情报，帮助日军歼灭国军驻江南83旅，除少将旅长汪振海、参谋长袁成凯，在警卫营的拼死保护下，带少数官兵杀出重围，全师上下数千人被歼。
此役，重庆震怒，下令军统南京行动队务必尽快惩处汉奸宁凤声，以儆效尤。
接上峰命令后，何明湘率军统行动队数次伏击和暗杀，均无功而返，反倒损兵折将，受到上峰严厉责罚。加之南京军统行动队成员复杂，来自全国各地，何明湘领导行动能力也受到置疑。
行动队副队长左建，趁机向重庆进言，欲罢免何明湘队长职务。为惩处汉奸走狗，何明湘忍辱负重，立下军令状，在一月内铲除汉奸宁凤声，以正国纪，以振军威。
另据情报，宁凤声正奉日军南京最高司令部，与国军驻江南各部秘密接洽，意图极为明显。
铲除汉奸宁凤声，刻不容缓！
“何队长，你的意思是……”李爽稍有犹豫：“让我们刺杀汉奸宁凤声？”
“对！请你们出手，不会走漏风声……”何明湘的话似有所指。
“听何队长的话，好像军统行动队里……不干净？”李爽略微有些诧异。
“是的。我怀疑……”何明湘压低声音。
“何队长，铲除汉奸宁凤声这个任务，我们接了。”李爽很是果断：“但我有一个条件……”
“李队长请说，只要何某力所能及，决不推辞！”何明湘也不优柔寡断。
“好！”李爽微微一笑，眼神闪亮：“我需要宁凤声的全部资料，还有……需要军统提供一批武器弹药……”
李爽略微尴尬的笑了笑：“也不瞒你，我们的武器弹药严重短缺，所以……”
“没问题，我想办法。”只要能杀了宁凤声，何明湘不在乎花多大代价。
况且，武器弹药是用来打鬼子的，送给新四军杀小鬼子，总比放在仓库生锈了好。
“这是汉奸宁凤声的全部资料。”何明湘显然有血而来，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轻轻推到李爽面前：“事情紧急，决不能让姓宁的踏出南京，前往宁杭劝降国军第177师……”
“好。”李爽拿起信封，小心的放进手包，抬头看着何明湘，郑重的说：“何队长，今天的会面……”
“你放心，我们没见过。”何明湘愁眉舒展，微微一笑。
何明湘自己都怀疑军统内部出了问题，有小鬼子的眼线，依李爽的精明，不可能不小心谨慎。这么多年，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依靠的就是胆大心细，且心细如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