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醉春风初次交锋
雅间钟山厅收拾得很整洁,摆设很是考究。进门正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画笔有神,立意高远。画上题有宋代王安石的《泊船瓜洲》: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画的正下方摆着张小方桌,两旁摆着两张太师椅,再往前是一张能坐十一二人的圆桌。
每次进得包厢,河田都会有意卖弄一下中文,都会用生硬的中文念一遍墙上的诗,意在显示自己是个中国通。
今天也一样,刚走进包厢,河田司令官站在画前,仰头凝视着墙上的山水画,操着生硬的中文,摇头晃脑地念起了画上的诗句:“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好诗,好诗啊!”
众人纷纷附和。这不废话吗?这本来就是流传千古的好诗啊。不过,从河田这老鬼子嘴里念出来,怎么就这么别扭。
“甘桑、杨桑、钱桑,其实,每次读这首诗,我都有不同的体会。”河田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三人,转身一屁股坐在首位,众人依次坐下。
河田接着又道:“日本和中国就好比京口和瓜州,中间只一水相隔,用你们中国的诗词来形容,就是一衣带水、一水相连。什么时候*****的伟大事业完成了,明月将会照耀我回到故乡东京。”
“好比喻,好比喻呀!河田司令官不愧是中国通。”钱德良的马屁拍得非常及时:“把日本和中国比着京口和瓜州,只有河田司令官阁下才有这样的气魄!”
“司令官阁下真是雄才大略,*****的伟大事业,指日可待,指日可待。”甘兴民不甘落后。
杨正武微笑着随声附和“好比喻,好比喻!”
不得不说,河田这老鬼子的确学习过中文,对这首《泊船瓜洲》有过深入的研究。
这首诗,其名句“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千百年来一直为人所传颂。诗中“绿”字将无形的春风化为鲜明的形象,极其传神。从字面上看,这首诗流露着诗人对故乡的怀念之情,大有急欲飞舟渡江回家和亲人团聚的愿望,但字里行间也寓意诗人重返政治舞台、推行新政的强烈欲望。
此刻,从河田嘴里念出来,既有河田思念故乡的情意,更多的怕是反映河田急于在日本****建立*****圈的野心和幻想中建功立业的意思。胃口,不可谓不大!
东京和南京,到底谁是京口,谁是瓜州?在座之人心里都很清楚,只不过,没人说破而已。
“杨桑,难道鄙人对这首诗的理解还有不当之处?”河田脸上挂着微笑,凌厉看着杨正武。
“哪里、哪里,司令官阁下言重了。”杨正武赶紧双手抱拳浅笑回答:“只是钱局长二位把老朽想说的话都说了,老朽一时词穷,想不起合适的话来而已。”
“杨桑,你的,大日本帝国的朋友。我们,老朋友的,不必拘礼。”河田点头示意。
杨正武微微点头,面不改色地坐在一旁。
“甘桑,来,向你介绍一位朋友。”河田看了眼甘兴民,转头指着身边的杨正武:“这位,杨正武,栖霞区商会会长,是我们大日本皇军柳将军的朋友,更是我们大日本帝国最忠实的朋友。”
指着甘兴民:“杨会长,这一位是刚刚从武汉弃暗投明的军统上校副站长甘兴民,是*****事业坚定的支持者,也是我们大日本帝国最忠诚的朋友。甘桑一来,就送给了帝国最好的礼物!现在是南京市警察局栖霞分局副局长。”
“甘桑一到南京,就帮助帝国端掉了军统放养在南京城的不少老鼠,功劳大大的!”河田眉开眼笑:“杨桑,你们的,多多的交流,为建立*****圈的伟大事业,为天皇,多多的努力!”
“一定,一定!为大日本帝国效劳,为天皇效劳!”甘兴民胸脯挺得高高的。
“老朽定当竭力!”杨正武微微一笑,颔首回应。原来,这几天南京城捣毁军统联络站,捕杀军统骨干,就是因为此人投靠了日本人。
杨正武脸上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在脑海刻上了眼前这位秃顶、微胖男人丑陋的嘴脸。
“为*****的伟大事业效劳,为天皇效劳!”钱德良不甘寂寞,赶紧站起身挺着胸脯。
河田司令官满意地看看三人,端起面前的酒杯:“今天,为庆贺甘桑的到来,庆贺帝国一举端掉了军统隐藏在城内的鼠窝,为*****的伟大事业,为天皇干杯!”
“为*****、为天皇,干杯!”春谷少佐率先站了起来。
“为*****、为天皇,干杯!”甘兴民、钱德良、杨正武赶紧站起身,举杯齐喊。
仰头干了杯里的酒,众人依次坐下,贾永贵脸上挤着笑,踩着碎步上前斟酒。
河田拿起筷子,指着满桌子冒着热气儿的菜肴:“南京板鸭、鸭肫和香肚,中国的美味,我的最爱。”挟起一块鸭肫,放在鼻子前嗅了嗅,然后塞进嘴里,微眯双眼,细细咀嚼,好一阵才咽了下去,满意地笑笑:“美味佳肴……美味佳肴,不错。各位,快快有请。”众人这才开吃。
几杯酒下肚,甘兴民有了几分醉意,端着酒杯摇晃着站起身:“杨会长,甘某敬你一杯。”
杨正武只好端起面前的酒杯:“甘副局长哪里话,你一到南京,就为皇军立下如此大的功勋,该我敬你才是。来,这杯酒,我敬你。”
“不……不不。”甘兴民一边摇头,一边伸出右手食指左右晃了晃:“这杯酒,还是我敬杨会长吧。完了,甘某还有几个小问题想请杨会长指教一二。”
河田、钱德良饶有意味地看着二人,春谷少佐冷冷地坐在一旁,不动声色,右手悄悄地按住腰间的枪套。
果然是冲着我来的!问题?什么问题需要在饭桌上当着河田的面请教?看来,今天这一切应该是河田指使的。
杨正武感觉稍有偏差,今天这顿饭,河田还没有冲着他来的意思,真正冲着他来的,是这位刚刚当上警察局副局长的甘兴民。而甘兴民的背后,却是柳川会馆,柳川一男。
杨正武非常镇定:“哦……甘副局长您太客气了,指教谈不上,杨某定当知无不言。”仰头干了杯里的酒,慢慢地把酒杯放在桌上:“请讲!”说完,面不改色地坐了下来。
拿起筷子挟起一块鸭肫,放在眼前仔细地看了看,然后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好东西!真是好东西!”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起来。杨正武一语双关,好一付气定神闲的样子!
“好!”放下酒杯,甘兴民望了眼坐在上首的河田,目光不善的盯着杨正武:“杨会长,听说贵公子在新五军当差?还是个上尉连长?”
不紧不慢地咽下嘴里的鸭肫,端起面前的茶杯,浅浅地呷了一口,慢悠悠地咽进肚里,这才抬起头看着甘兴平:“不知这是河田司令官的意思还是你甘副局长的意思?”
“有什么区别吗?”甘兴民目不转睛地盯着杨正武。
“有,太有区别了。”杨正武笑笑说:“这个问题,我已经向河田司令官报告过。如果是甘副局长的意思,那我没有向你解释的必要,你可以去宪兵队查询,相信河田司令官那里会有我报备的资料……”
“甘桑,这件事情,就不必再说了。”河田司令官看了眼甘兴平。
“那好!杨会长,可你的儿子已经从新五军叛逃了,你知道吗?”甘兴民阴阳怪气地又问:“听说回了南京,杨会长不会没有见到吧?”
“杨会长,贵公子回了南京?”河田司令官好像第一次听说,有些诧异地追问。
“司令官阁下,犬子是否叛逃我不清楚,但决没有回到南京!”杨正武镇定地看着河田:“这点,相信春谷少佐可以作证。”
“是的,我们的人还没有发现杨闯的踪迹!”春谷少佐起身报告。
“不过……”杨正武故作沉吟。
“哦……不过什么?请杨桑说下去。”河田极为感兴趣。
杨正武淡淡地看了一眼甘兴民:“如果犬子真要是从国军叛逃了,未偿不是一件好事……也说明我的劝说可能有了一定的成效。”
“哦……怎么讲?”河田紧紧追问。
“司令官阁下,想必你已经知道,犬子曾留学贵国,是帝国士官学校的高才生,有一手好的枪法。”杨正武略微停了一下,接着说:“如果不从国军叛逃,现在恐怕正在武汉前线与皇军战斗吧?以犬子的本领,结果就不用我说了吧?”说完,冷冷地注视着甘兴民。
“杀害帝国士兵,罪不可恕!”甘兴民终于抓住机会。
“是的,帝国的勇士是不允许受到伤害的!”河田拔高了音量。
“这就对了嘛。正因为如此,我曾多次在信中劝说犬子,让其投靠皇军。而今,犬子离开国军叛逃,非但不是件坏事,而是一件对于皇军非常有利的好事!”杨正武非常冷静,一脸鄙夷地看着甘兴民:“象这样的事,有必要拿到饭桌上说吗?打扰司令官阁下的雅兴,真是不知进退!”
“你……”甘兴民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哟西,杨桑,你的,大日本帝国最忠诚的朋友。”河田伸手示意甘兴民冷静:“皇军需要这样的英才!杨公子一身本领,如若回到南京,还请杨会长举贤不避亲,带他来见见。我相信,贵公子一定会如杨会长一样,为大日本皇军所用,也一定会为*****的伟大事业做出卓越的贡献。”
“一定,一定!”杨正武微微欠身。
“杨会长,听说商会里有人在为共产党新四军筹集战略物资?”甘兴民极不甘心,又一颗炸弹扔了过来。
钱德良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杨正武。二人一直不和,特别是杨正武干上商会会长以后,钱德良更是浑身都不得劲儿。他认为,这一切都是杨正武自恃是柳川将军的朋友,打心眼里就瞧不起自己所导致的。正好,今天就借甘兴民的手,敲打敲打杨正武也好,钱德良心里美滋滋的,好不爽快。
的确,杨正武看不起钱德良。南京城刚破,钱德良就暗杀了抗日英雄原警察局局长柯南洲,摇身一变自己成了栖霞分局局长。像这种杀害抗日英雄的汉奸,能让人看得起吗?要不是河田宴请,杨正武都懒得搭理姓钱的。
看着眼前互相撕咬的三人,对,就是“撕咬”,河田不露声色地笑了:中国人就是这样,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搞窝里斗。一盘散沙!这样的中国,地域再广,人口再多,物资再丰饶,能是大日本帝国的对手吗?河田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看着甘兴民和钱德良二人的丑态,杨正武的内心感到莫大的悲哀。
国家和民族已经到了危亡时刻,同作为中国人,不想着怎么抵御外辱、保家卫国,却一门心思地想着怎么残害同胞,怎么向日本人献媚。难怪国民政府不得人心,难怪数百万国军一触即溃,有这样的政府……国家能不亡吗?
杨正武内心暗自叹息,嘴上却无比惊讶:“哦?那你还不赶紧向河田司令官报告?这又是奇功一件啊!”
“难道杨会长不知道?”甘兴民微眯双眼。从情报分析,他有种直觉,为新四军筹集物资的人极有可能是杨正武。在如今的南京城,能干这种事儿的人,必须得有钱有权还得跟日本人关系良好。思来想去,杨正武越是镇定自若,越是引起了甘兴民的怀疑。
“甘副局长有线索吗?”杨正武不露声色,面带微笑,淡淡地瞅着甘兴民:“有线索你们警察局赶紧抓啊,还等什么?难道……”
端起面前的酒杯,呷了一口,杨正武冷冷地盯着甘兴民和钱德良:“二位不会又是捕风捉影吧?或者二位心怀不诡,在怀疑杨某?”
“哪里,哪里,杨会长说笑了,说笑了……”钱德良尴尬地陪着笑。
“线索?会有的!”到底还是军统武汉站上校副站长,见过大世面,甘兴民一脸镇定:“相信不久之后,杨会长就会知道的。”说完,端起酒杯站了起来:“司令官阁下,我敬您一杯!”仰头干了杯中酒,满含深意地盯着杨正武……
杨正武正襟危坐,不动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