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家难归咫尺天涯
望着家门前的黑色小汽车和六名挎枪的小鬼子，杨闯和何明湘赶紧闪到街边。
杨闯满脸怒色，盯着小汽车，盯着小汽车前的小鬼子。要不是何明湘再三提醒，早已压制不住怒火的他，一准儿会掏出枪来，毙了家门前的这几个王八蛋。尽管牙咬得嘣嘣响，但杨闯知道，枪一响，只会给杨府带来麻烦，为父亲和母亲，还有杨府的众人带来危险。最主要的一点，将不利于自己弄清父亲是否真的投靠日本人，这背后是否还有其他原因或者真相。
“春谷少佐，感谢河田司令官的盛情，鄙人一定出席。请慢走！”陪着宪兵队长春谷少佐走出府门，杨正武的脸上挂着一丝笑容，站在大门前，拱手相送。
“嘿！谢谢会长的盛情款待！我的，醉春风的恭候您的到来！”春谷一鞠躬，转身提了提腰间的指挥刀，一弯腰钻进汽车，扬长而去。
“什么东西！”杨正武撇撇远去的小汽车，笑容迅速从脸上消逝：“老秦，关门。”背着手进了内院。
管家老秦回应一声，招呼站在门前的两名壮汉，一左一右关上了府门。
远远地看着这一切，杨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父亲杨正武竟然与日本人有说有笑的从家中走出来，还拱手相送？这还是那个正直善良、坚毅豁达的父亲吗？这还是那个曾经教育自己长大了报效国家的父亲吗？这还是那个为自己买来毛瑟狙击步枪的父亲吗？看着拎在手中的狙击步枪，杨闯眉头紧锁。
“难道父亲真的投靠了日本人？”此刻，杨闯的心里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家，就在眼前，近在咫尺，此刻的杨闯却有些害怕。望着气派、古朴且紧闭的家门，青砖高墙，伸出墙头的桂花树，闻着空气中熟悉而又陌生的味道，想着深居宅院里慈爱的母亲，想着父亲往日的谆谆教诲，杨闯挣扎着向杨府走去。
“你干什么？”何明湘赶紧抓住拎枪的手，一把把失魂落魄的杨闯推到墙角：“现在不能去！”
“不能去？为什么？那是我的家！”杨闯没有注意何明湘的用词，怒视着这位军统少校行动队队长，奋力挣扎了几下：“你不是说我父亲是汉奸吗？我要回去问清楚！”
“是你家。我是说现在不能去。”何明湘狠狠的盯着杨闯的眼睛，朝大门呶呶嘴：“你仔细看看门前……”
杨闯慢慢平静下来，抬头仔细观察杨府大门两侧。大门右侧不远的花丛前，一名黄包车师傅在打着瞌睡。不对，拉黄包车怎么会戴着手表？还有，家门口对面的街角，怎么多了个买小笼包、豆腐涝的小吃摊？还都是自己爱吃的？那小吃摊的师傅怎么不吆喝，眼睛老盯着家门？
不对，有问题。杨闯明白，杨家，被监视了。旁观者清，自己净顾着生气发怒了，却忘记了军人最起码的东西，无论何时何地，观察环境就是保护自己基本手段之一。
“是你们的人？”杨闯冷厉的目光让何明湘有些害怕。军统还真是胆大啊，敢在杨府门前设立监视点，是打算等着自己自投落网吧？
“不是！”何明湘表情严肃：“我观察了好一阵，应该不是我们的人……”
“不是你们的人，那还会是谁的人？”杨闯冷冷一笑，话没说完，突然明白过来，几乎与何明湘同时说：“难道是日本人？”
“为什么？”父亲已经投靠了小日本，当了商会会长，怎么还在杨府外设立监视点？难道是在监视父亲，或者是收到消息，这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杨闯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
想不明白就不想。望着紧闭的家门，杨闯态度坚决：“我必须得进去！”
“要进去也不难……”何明湘凑到杨闯耳边低语。
杨府在南京算是有名望的，远远望去，气派大观。走近细看，青石板地、台门窗棂、青砖黑瓦、雕梁画栋……颇具晚清风格。
“老爷，你一定要去吗？”李香云围着杨正武整理青色长衫，不放心的说：“俗话说得好，宴无好宴，特别是跟日本人吃饭，这万一……”
“夫人啦，你就放心吧，没有万一，咱没把柄落在日本人手上。再说了，日本人还得跟咱们做生意呢。”杨正武拉夫人的手，满眼温柔。李香云的眼里，溢着满满的担忧与不安。
“说到生意，对了，你这次帮日本人筹集的棉纱该差不多了吧？”李香云小声问：“日本人不会是冲这个来了吧？”
“差不多了，也就这几天吧。”杨正武有些疑惑：“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来了？”
“日本人都上门催好几次了，我能不关心吗？”李香云看着杨正武，很是担忧。
“夫人放心，筹集完了也不给这帮畜生，我想……”杨正武正想解释，门外传来管家老秦的声音：“老爷，车已经备好了。”
丫环小梅，远远的端着茶具走了过来，向正屋走去。
“知道了。”杨正武朝门外应了声，双手扶了扶李香云的肩膀：“这事儿回来再说吧。”
“也不知道日本人请你去赴的什么宴？”李香云还是放心不下。
“谁知道呢？”杨正武放下手中的茶杯，看了看时间，拍了拍沙发：“夫人啦，别忙啦，快来歇一会儿！”
丫环小梅端正茶具，慢慢从门前走了过去，走进了正屋。
李香云走过来，坐在杨正武身边：“你可得当心点儿，日本人没一个好东西！”这帮禽兽不如的东西，能有好人吗？天杀的小鬼子，占领南京城后，一连六个多星期的大屠杀，一杀就是三十多万，看把个好好的六朝古都糟蹋成什么样儿了？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一想起这些，李香云晚上就睡不着觉。
自打丈夫杨正武迫不得已干上这个会长以来，李香云更是提心掉胆，就怕哪天日本人一不高兴，那刀……这帮畜生可从不讲理。想到这儿，李香云不由打了个冷颤，心里更担忧了。
“没事儿的，别成天老想些没用的。”杨正武拉过李香云的手，轻轻拍了拍手背，看着夫人说：“我这个会长啊，日本人目前还舍不得杀的。夫人啦，你就放心吧！等把新四军需要的物资筹集齐了，咱们啦，就随物资一起上根据地，去看看儿子……”
“儿子，终于快见到儿子了。”李香云明显振奋了许多，脸上也有了笑容：“老爷，你说话算数？”头轻轻地枕在了杨正武的肩头。
南京城破到快一年了，李香云再没见过儿子一面，刚开始还有儿子的消息，后来就音讯全无了。前段时间，听说儿子在不远的云州城跟小鬼子斗呢，李香云本想去云州城看看儿子，可又怕给丈夫杨正武和儿子惹来麻烦，只好闷在家里，天天祈求上苍保佑父子二人平安。
后来又听说儿子去了新四军根据地，李香云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下了些。可见不着儿子，这心啦，始终都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没着没落的。一听说快要见到儿子杨闯，李香云把什么事儿都忘在了九霄云外。
丫环小梅轻轻放下茶具，踮着脚尖，轻轻走到门后，侧耳倾听隔壁屋内的谈话。可惜，听不大真切。
管家老秦站在院子里，警惕的盯着房门。
“放心吧，这次一定说话算数。”杨正武轻轻将妻子拥在怀里，再没说话。他把好些话埋在了心底，在小鬼子眼皮底下替新四军做事，就如走钢丝一样，步步都得小心啦。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最近这几天，重庆政府埋在南京的好多钉子都被小鬼子给拔了，死了好些人。
杨正武甚至有预感，危险正一步步的向自己逼近。他很清楚，明面上自己是柳川将军的朋友，是日本人封的商会会长，但压根儿就没得到过小鬼子的信任，杨府的监视也从来没有断过。特别是几个月前，儿子杨闯从武汉前线“叛逃”之后，杨府门前的监视更紧了。
杨正武并不惧怕危险。几年前，老蒋在南京的时候，第一次帮助共产党筹集物资以来，他就清楚的知道，危险随时都会来临，他也早已经做好迎接危险的准备。后来在李爽父亲的介绍下，加入了共产党，这样的准备更是已经做过无数次。
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必须完成这批物资的筹集和转运任务，根据地还等着这批物资过冬呢。
看着温馨的家，再怜惜地看看偎在怀里的妻子，杨正武心里暗暗叹息。
此刻的杨正武不知道，就在杨府门外，几百米之外，儿子杨闯默默的立在墙角，默默的望着杨府，不言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