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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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监牢里先是一静,然后窃窃私语议论开了。

  “为什么巡抚晚上请何圣人?”

  “莫非这是要秘密处决的节奏吗?”

  “外面乱成一锅粥了,巡抚如何敢动手?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若处决何圣人,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呢。”

  “那为何晚上提审?哦,会不会偷偷地将何圣人押解进京?”

  “嗯,有这可能,转移目标,解除当下危机。”

  “……”

  七嘴八舌,一顿胡思乱猜,然后便有人大声提醒道:“何圣人,你要当心啊!一定要当心!”

  典狱扣着何心隐,带着讥诮的口吻,冷冷地道:“何圣人,你真是好人缘哈!不过,下官得好心提醒你一句,就你刚才那番狂妄的言论,砍掉你的头,实不足为惜。”

  何心隐鼻子里冷哼一声:“难道老夫说的不是事实吗?杀我者必张居正也!你们巡抚不过是张居正手中的一把剑。”

  “我是一名典狱,此生见过的犯人、死人多了去。人呢,还是不要嚣张,容易受伤,不要狂妄,容易死亡。”

  何心隐浑不在意的样,冷笑道:“哈,没办法,我这个人一生就这么狂妄,否则为何那么多人叫我‘何狂人’呢?”

  典狱沉默了会儿才道:“你好自为之!”

  ……

  王之垣终于等到信儿了,大松一口气。内阁文书一到,他便立即派人将何心隐提出来。

  刚好是在晚上,这样不会引起骚乱。

  放人当然可以解除当下的燃眉之急,但王之垣反而觉得自己摸不透张居正的意图和下一步采取的行动了。

  之前,他已料定张居正决心查禁全国私立书院。

  那么何心隐作为枪头鸟必死无疑。

  现在却要放了何心隐,那私立书院还一律查禁吗?

  正自琢磨着,典狱押何心隐进来了。

  虽然此时是在晚上,但外头依然有不少闹事分子蹲点留守,所以典狱是从后门偷偷进来的。

  与何心隐这种狂徒也没什么好说的,王之垣开门见山,直言不讳地问道:“何心隐,你觉得这次是生是死?”

  何心隐大笑起来:“哈哈,生死有命,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老夫今年六十出头,早已看淡生死。”

  “若本抚将你杀了,你以为如何?”

  “不敢说全国大乱,但至少武昌城不好收拾,届时巡抚大人恐怕要准备卷铺盖回家吧。”

  “若本抚将你放了呢?你将何去何从?”

  “何去何从?我还能干什么?都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难道还会转行不讲学不成?”

  王之垣已经接到内阁文书,放何心隐已成定局。

  但他身为湖广巡抚,不是说放人就完事。

  怎么放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放走之后如何约束何心隐?又如何规范湖广盛行的讲学之风……

  后续还会面临许多问题。

  所以王之垣才决定,放人之前要与何心隐沟通一番。

  放人肯定不是目的,解决问题才是核心。

  不过,瞧何心隐这态度,依然是要继续讲学。

  “何心隐,本抚不妨对你直言,这次会放过你,但本抚不保证以后不会抓你。你扰乱湖广学政,犯学案是实,而且攻击当道政要,希望你引以为戒。”

  何心隐显然不服,辩解道:“犯学案不过是莫须有的罪名,至于攻击当道政要,巡抚何不挑明了说?不就是指责老夫攻击张居正吗?当年老夫向他提出三条建议:第一清除朋党政治,第二多用循吏少用清流,第三清巨室利庶民。”

  说到这儿,何心隐胡子一翘一翘地竟激动起来,忽然拔高嗓门,愤然言道:

  “老夫本期望他推行改革,做一个名垂青史的太平宰相,谁知这几年他的所作所为,令老夫大失所望,他满脑子的改革举措,都只是为了一个字:钱。只要能为太仓多弄到一两银子、多节省一两银子,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你错了!”

  王之垣也激动起来,戟指大声斥道:“论讲学,你何心隐头头是道,本抚佩服;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没做过官,不知道当官有多难。本抚只是一名巡抚,便经常感到力不从心;而张先生是首辅,要将天下管好,正所谓官大责任大,何其之难!”

  王之垣掷地有声,音韵铿锵,很有一股指点江山的气魄:“你知道张先生荣登首辅之前,国家太仓亏空了多少银两吗?一千多万,隆庆皇帝统御六年,年年入不敷出,太仓没有一年盈余。没有钱,什么都干不成。不为钱,能行吗?”

  王之垣紧紧盯着何心隐,一副誓要决出胜负的姿态:“自嘉靖、隆庆以来,朝廷积贫积弱,是张先生推行富国强兵之道,才开创出万历新政的大好局面。不是本抚瞧不起你何心隐,你只是一名山人,没有资格攻击首辅攻击新政。”

  或许是摄于王之垣强大的威势,何心隐嗓门不再那么高了:“好!就算巡抚说得有理,但张居正对读书人过于苛刻,也是不争的事实。他对士林中人,以极尽羞辱为能事,是可忍孰不可忍。去年他父亲去世,按朝廷规矩,当回家守制,皇帝要夺情,他不守制也罢,却将反对夺情的人,用最严酷的廷杖大刑予以镇压。为了固守首辅威权,不惜与天下读书人为敌。”

  “你真是迂腐之见!”王之垣唾沫横飞,像是要跳起来干仗的架势,“万历新政如火如荼,取得的成就天下有目共睹,但还处于攻坚阶段。若张先生去年回家守制,一去便是三年,试问回来之后还能保证新政继续吗?你一名山人,根本不明白万历新政成就的取得有多么来之不易。”

  何心隐接着又道:“不谈夺情,那这次私立书院的事吗?老夫早就看出来了,张居正决心查禁全国私立书院,裁汰全国廪膳生员,这又是与天底下所有读书人为敌,如此不善不智的行为举措,势必要遭到天下人的唾弃与攻击。”

  王之垣摇了摇头,终于口气缓了下来:“看来,找你沟通就是个错误,这些天你在监牢里也没有好好反省,依然执迷不悟,或许反而因此增长了你的气焰。”

  王之垣背过身,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摆了罢手:“你走吧,现在就可以离开,不会有人阻拦你。”

  “你是说放了我?不杀我了?”何心隐颇感意外,这次是抱着必死之心,所以无论在监牢里,还是在王之垣面前,他什么话都敢讲,毫无畏惧。

  王之垣话锋如刀子般:“你我道不同,无话可说。但本抚必须警告你:这次放了你,不等于将来不会再抓你。既然你自己都知道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往后的日子不会太长,希望你好好珍惜。这次冲突事故因你而起,有死有伤,朝廷记住本抚,本抚也记住你了,倘若下次再犯本抚手上,一定连本带利讨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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