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心!”慌乱之中,已经分不清是谁人呐喊。
巨大的黑影笼罩在众人上空,李振飞斜着身子搭弓挽箭,对天空中呼啸的巨狼腹部射了一箭,这是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未感受到过的压迫与绝望。锋利的箭簇精准无误地命中白狼腹部最柔软的地方,可足以洞穿一寸厚铁甲的箭矢在那里应声而断。它低下头,绿色的眸光中带着杀意。
“老将军小心!”吕正蒙看到了巨狼呲出的獠牙,这代表巨兽十分生气。
可是已经来不及。李振飞听不到任何呼喊的声音,耳边缭绕唯有风声,气流与风压几乎让他站不稳脚跟。不要说巨狼的利爪,就凭它落地的威力,足以把人碾成肉酱。
巨狼落地距离李振飞上空只有三尺的距离时,数道玄奥的符印凭空而生,水之秘术的幽蓝光泽照亮夜空的轨迹,在老将军上方铺连展开。只听一声轰然的巨响,玄固结界恰时被沈简施展而出,两者相撞威势如同山崩。
一声更加高亢乃至嘹亮的嚎叫骤然反复,那只巨狼呲着牙,面部狰狞,被玄固结界阻挡的它极其愤怒,锋利的狼爪瞬间掏了上去,火星四溅。
苏墨白是最熟悉玄固结界的防御力度的,可越是熟悉就越心惊,蓝色结界上方全部被狼毛的白色覆盖,那只凶狠的野兽又扑又咬,已经可以肉眼看到裂隙横生,可能下一瞬就会支离破碎。
这个空档已经没有时间让沈简再一次发动囊括所有人的玄固结界,匆忙之中她咬紧牙关,做了某个决定。掌心一火一水,左红又蓝两种颜色剧烈的迸发,同时气流在她脚下旋开,慢慢地把她推向半空。
“沈姨不要!”苏墨白知道使用这招秘术的代价,冲着那个缓缓上升的倩影大吼,无力与挫败感占据他全部的心房。
只听空中传来一声极啸,白色的狼尾呈横扫千军之势在半空划出一个椭圆的弧度,离野兽保持一定距离的沈简想不到是这样的结局,她在半空中无处可逃,被巨大的狼尾命中,甚至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沈简的躯体如一枝离弦之箭飞射而出,重重地落在地上。
她双臂撑着着地面艰难地起身,颤颤巍巍随时可能倒下,忽然噗嗤一声,大口鲜血喷出。猩红的血液顺着草叶滴落,她身体没有一丝力气,欲起不能。受到重击与准备的秘术被打断,对她造成了极大伤害。
苏墨白看见沈简的秘术被打断,已经不知道心里是喜是忧,也来不及思考这些,他视线中那只白狼正在对半个蛋壳一样的玄固结界发起猛攻,粘稠的狼涎已经顺着裂缝滴了进去。
这不是完整的玄固秘术,否则李振飞完全可以脱身而出,不过眼下看无论逃出与否,老将军的生死只是时间问题。
“畜生纳命来!”
“你这个混账!”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响起。开始的那一道是提剑杀至的温思博,后面则是苏墨白,他身后跟着吕正蒙与温城,哑女因为没有任何作战能力被安置到远远的地方,而本来位于最后方的卫芜明则消失不见了。
这些人除了温思博与苏墨白尚且有自保之力以外,其他人看起来颇有些送死的味道。可对于他们来说选择就是如此,可以站着死,绝不跪着生。讴歌勇气,就是赞美生命,这就是活着的意义。
白狼放弃对玄固的攻伐,在它看来作为武者的温思博是最有威胁的。回身一声咆哮,嗡鸣声在耳边不停反复,温思博手中剑芒暴涨至三丈,他挥剑斩落,锋利的剑气已经遥遥在地上留下长长的鸿沟。
空气中弥漫着草浆的芳香味道。
只是短短一瞬间,白狼浑身毛发骤然变长,它蜷缩身子把头埋在中间,自己成了一个巨大的肉团,只留一根尾巴在后方。白茫茫的剑光斩落在上面,即使有巨大的躯体在前阻挡,玄固结界后接近的众人仍然被气浪的余波卷得睁不开眼。
并没有想象中的一劈为二,温思博抬头看了一眼巨狼,发现除了掉落在地上长长的狼毫以外,这只野兽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他心里一阵绝望,忍不住想,先前那些进入老黑林的人是怎样安然无事的呢?
铺天盖地的白色针毛雨把他覆盖。巨狼在剑光之后一改蜷缩的姿态,那些生长过长的狼毫猛然竖起,纷纷断裂急射如暴雨,那是比先前更加快速凌厉的攻势,温思博已经面对过一次,自然胸有成竹。
他挥剑轻而易举地把狼毫全部击碎,甚至留有余力,这让他大喜,心想莫不是这只畜生已经竭力?温思博这一次没有跳跃至上空,而是奔跑顶着持续不断的狼毫雨冲了过去,一浪接过一浪,他已经逼近!
巨狼猛地一扇前爪,温思博这才看见它雪白的腹部和左右两只前蹄都有浅浅的伤痕,虽然没有血迹,可还是能看到一处口子。他眼睛一亮,跳跃至半空,狼爪在擦着他的鞋底飘过,提剑对着那个方向刺了过去。
长剑如愿以偿地刺进它的腹部,果然不出所料,巨狼毛发最稀少的腹部就是弱点。可不等温思博提力用剑气继续深入贯穿时,忽然间传来的金属交鸣声让他心生警惕,他的剑气,竟然短时间无法穿透那道伤口!
狡诈的巨狼猛地抖身,让温思博失去平衡,他仓惶间只来得及拔出剑,向地面直直跌落而去。只见狼爪如勾向他抓去,温思博当即浑身元气喷薄而出,尽可能避免肢体接触,如果被实打实抓到绝对会落个开肠破肚的下场。
狼爪并没有穿透那一层护体的元气,可一扑一甩之间的巨大力度成功地改变温思博下落的方向,从直下改为斜下,竟是把他扑到了沈简布置下的沼泽之中!瞬间泥沼淹没了他的半个身子。
“叔叔!”刚刚赶至附近的温城高声大喊。
巨狼根本没有理会温城,而是前蹄用力狠狠一压,众人听到瓷器碎裂的声音,那是玄固结界的破碎。生死关头,李振飞面对狼爪巨大的阴影没有惊慌,他抓准时机,连续翻滚躲开。
可白狼体型巨大,灵敏却不输先前那些大猿,它低头咆哮一声,连续抬起前爪不停地踩踏,试图把李振飞碾成一滩肉泥。
老将军本就年迈,不停地翻滚消耗他太多的体力,刚刚躲过,可白狼似乎预判出他的翻滚动作,提前踩了下去,李振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死亡的阴影在他头顶降落。
就在老将军闭上眼等待死亡之际,他感觉眼前一黑,并没有痛苦感,带着斑点的肉爪没有降落,而是堪堪停在距他头顶一丈左右的距离。而拦在他身前的,正是手持沧海剑的苏墨白,苍蓝的剑气抵住白狼的前蹄,甚至稍稍用力,把沧海剑捅了进去。
它低头巨巨地咆哮一声,带着无与伦比的痛苦,不得不收回前蹄,死死盯着苏墨白那与它相比渺小的身影。准确来说,是盯着他手中沧海,这种能切开狼毫让自己流血的武器,世所罕见。
趁白狼愣神的功夫,苏墨白托起老将军的躯体闪至一旁。
“畜生,看这里!”后方的天空传来一道巨吼。
众人用茫然的目光对准天空,照理说可以凌空而起的除了深陷泥潭挣扎的温思博,也就只有在地面的苏墨白,其余再无旁人可以做到才是。
天空中并没有人,反倒是一个布袋在巨狼的脑后方向落下。那是苍老的声音,声如重雷闷沉,吕正蒙听出那正是他师叔卫芜明的声音。也不知他一把年纪,是怎样把那么重的东西抛到那里去的。
巨狼的注意力成功被吸引,它慢慢转过身子,对从天而降的那个东西不屑一顾,用爪子精准无误地拍向一边。可没想到那个布袋被它锋利的爪子刮漏了,白色的粉末瞬间炸开,悉数落在自己头顶,不少掉进了眼睛里。它不得不闭上眼,嗷嗷直叫。
“是我们带来的石灰!”吕正蒙认了出来。
这头巨狼固然具有远超野兽的智慧,可它终究不是人类,有动物易怒的天性,并且听觉灵敏。卫芜明就是故意高声吸引它的注意力,诱导它自己把自己的视野封锁住了。
吕正蒙与温城也在巨狼的后方,他们本来是打算偷袭来着,只不过现在看来并不用了,两人赶紧扶起卫芜明,他刚才就瘫倒在地。
“师叔,我记得你不是秘术大师来着,是怎么把那一袋子石灰扔到那么高的?”
老人喘了好几口粗气,“我是用庞大的星辉送上去的。成为秘术大师的条件是要感知到星辉,用其化作的符印勾勒天地间五行之力,我可以使用星辉,但并不能调动五行之力。把这个东西送上去,基本耗尽了我的星辉。”
他们讲话的功夫,苏墨白扶着李振飞翩然落地,四人并肩。那只巨狼被石灰迷了眼睛,目不能视的它似乎是发疯了,胡乱地撕咬咆哮。
“我先去把沈姨扶起来。”苏墨白转身。
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巨狼的躁动已经停止,这头发狂的野兽似乎适应了特殊的状态,并没有急着跑开,反而灵敏地转身。众人脸上的喜色凝住了,笑容挂在嘴角,他们看见巨狼的眼翳中闪着晶莹的水雾。
“不好,赶快分散开,那只畜生的眼泪冲掉了不少石灰!”卫芜明高喊。
它那白白的眼翳已经布满血丝,浑身毫毛竖起,呲牙面目狰狞。那一袋石灰的数量并不少,可真正进入它眼睛中的并不多,被泪水一冲更是所剩无几。不过燥热的灼痛感是不能免除的,这只野兽看起来才是真正被激怒了。
只见一阵闪烁,强烈的咆哮甚至让人眼前发黑,不得不捂住耳朵抵挡声音的冲击。仓促间巨狼奔驰带来的巨风已经席卷众人,所有人纷纷被掀飞,而苏墨白回身时看到了巨狼向他一人袭来,他想要动发现自己身体不听使唤,只能麻木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是震慑。
锋利的爪子落下,血溅到了苏墨白脸上。他清楚地看见危难关头是不知道哪里生出来力气的吕正蒙扑向自己,两人抱成一团翻滚好几圈才避开了死亡的威胁。而鲜血的来源是吕正蒙的右臂,少年是用左半边身子的重量把他扑倒,右胳膊被利爪划伤,鲜血直流。
“为……为什么要救我?”苏墨白瞬间湿了眼眶。
他看着少年的眼睛,有解脱,有释怀,甚至还有松了一口气,就像欠债多年的人把积压的债务偿还清楚那样的如释重负。苏墨白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值得所有人前仆后继的帮助自己。
“……”吕正蒙轻声对他说了些什么。
明明少年的嘴唇在蠕动,可苏墨白偏偏听不清他的声音,耳边都是轰鸣。巨狼咆哮带来的震慑余威犹在,原来他们人类对于野兽有超高的智慧和天赋,可在老黑林中,这个角色似乎对调了。
吕正蒙并没有感觉右臂是难以忍受的剧痛,他甚至是摸到自己的伤口痛觉才传来,巨狼的爪子太过锋利了。生死关头,少年生出了惋惜的念头,没有杀死高世伟这个导致中北城被屠的北原叛徒。
他所等待的死亡并没有如期而至,吕正蒙背着身,自然没有看到巨狼嗅了一下前爪上的鲜血,绿色代表狡诈的眸子中暴虐的愤怒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怀念与敬畏的神色。湿润的感觉瞬间传遍他的半身,吕正蒙这才发现巨狼轻轻低下头,用舌尖舔自己的伤口。
这是不可思议的一幕,一人一兽定格在这里,是无比的协调,又是那样的违和。协调的是巨狼舔吕正蒙伤口的动作是那样轻盈,小心翼翼;违和来自于人与野兽相差巨大的体型。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不理解巨狼的示好从何而来,吕正蒙惶恐地转过身,看见巨大的阴影慢慢降落。狼首低低地垂了下去,它趴在地面上,用头顶的毫毛轻轻蹭着少年的身子,传来的感觉如同裹在绸缎里。
“这……这是怎么回事?”吕正蒙吓得一动不敢动,甚至大气也不敢喘,如此近的距离他能感觉巨兽滚热的鼻息。
除非巨狼可以口吐人言,否则世上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当然,故去的某人除外。吕正蒙不知道,其实他是知道答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