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的目光相撞,三位姑娘中年龄最小的那个立刻扬起一抹笑脸,拉着白清浅就奔着嬴殊和秦志走了过来。
秦志也赶紧拉着嬴殊站起来,他把嬴殊往前推了推,自己挤在他身后,小声嘀咕,“三姑娘对你真是一向不错……”
说话间,三位姑娘已经过来。
为首的那个年龄只在十三、四间,穿着一身暖黄色的晕染长裙,一张小圆脸上还带着淡淡的婴儿肥,杏眸明亮闪耀,虽未完全长开,已能看出娇艳的模样。
及到嬴殊近前时,她已改走为跑,拉得白清浅都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十五叔!我好久未见你了,你有没有想我?”
少女人还未至,声已飞了过来。
嬴殊看着她活蹦乱跳奔过来的模样,心里莫名升起一股难得的温暖。
前额微痛,他晃了下眼,脑中闪过藏在心中最深处的那些记忆。
年幼时,小小的嬴殊跪爬在地上,背上驼着比他小不了两三岁的胖娃娃,周围人小心谨慎,生怕胖娃娃摔在地上,却没人关心他是不是难受。那时是委屈和愤怒的……
稍长,他随娘亲在年节时去给主家的老夫人见礼,磕了头爬起来后,一个胖胖的小丫头将奶糖悄悄塞到他手里。那时是惊讶和开心的……
爹爹去世时,他跪在灵堂前,一遍又一遍机械地叩谢来客时,被满脸是泪的小丫头紧紧握住手掌。那时是温暖和欣慰的……
渐渐长大,他跟在嬴桥身边鞍前马后。小丫头也变成了小姑娘,却每多见他一次便多一次失望。那时候是心虚和难过的……
不过偶尔的,小姑娘开心时还是会甜甜地向他跑过来,叫他“十五叔”。每当此时,他便会暗暗发誓,将来定要出人头地,不让这个叫作嬴洛的小姑娘再添更多失望。
如果要满打满算地以十五年的时光来计算,其实记忆中与嬴洛有关的片段少得可怜。但每一片却似乎都是珍藏。
不知是因变身所致,还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不论是对于“嬴殊”还是对于“未羊”,他都没有很强烈的身份认同感。总觉得好像这两个人,他其实哪个都不是。
他“看”两人的记忆,就好像是在做梦,哪怕明明身处其中,也带着强烈的旁观感。
但这一次,他却格外投入,就好像那些记忆真地属于他般,每一个片段,都能让他感受到强烈的情绪。
那是“嬴殊”还没有变成后来那个淡漠、凉薄的家伙时所留存的记忆。
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又更多地变成了“嬴殊”一些,但要说这种感觉究竟从何而来,却又说不上来。
他在这边愣愣地出神,那边嬴洛却已感觉不满。小姑娘嘟起嘴,“十五叔,你在发什么呆?怎么不说话啊,是打架打傻了吗?”
“不是……”嬴殊本能地否认了一句,随即又愣住。
等会儿!十五叔?!好像没错哦,他确是小姑娘的叔叔辈了。他是萝卜不大都长辈儿上了。
按嬴家的族谱算,他爹与族长嬴暮秋正是一辈儿,甚至两人的父亲还是亲兄弟。按他这辈儿来排,他其实是跟嬴杼和嬴桥的爹一辈儿,在总的族谱中,他排十五,所以才会有嬴洛管他叫十五叔一说。
不独嬴洛,真算起来,就连嬴杼和嬴桥都该唤他一声族叔。他竟然自降辈分管嬴桥叫三爷?更可气的是他竟然还敢应!可见嬴桥目无尊长到了什么地步?
气死他了!
嬴洛翻了个白眼,“不是什么?你看看你几句话的功夫都发几次呆了!真是讨厌,枉费人家看到你就巴巴地过来。”
嬴殊挠挠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哄小姑娘,“就是好久没见你了,有些愣神……”
嬴洛楞了下,随即抿着嘴嘻嘻地笑了,“我也好久没见十五叔了。之前见,还是你在青芒试上,我看你把邢雾阳都打败了,特别开心。”
“哦,对了。”她又紧跟着紧张起来,“我看你那时候还受了伤呢,如何,伤得重不重?如今好了没有。”她又扭头看了眼白清浅,“若是没好,白姐姐是最好的大夫,快让她帮你看一看,可千万别留下什么伤患才好。”
嬴殊温和地笑道:“早就好了,不必担心。”
嬴洛两手放在前胸上,放心地舒了口气,“那就好了。”这样说完,她笑眯眯地看了会儿嬴殊,片刻后,渐渐感到了一丝尴尬。
长大后的嬴殊,越来越不似她记忆中的模样,她心底虽还一直保留着童年美好的记忆和对这位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叔叔的亲近,但毕竟两人早已渐行渐远,连说话都不多了。
若不是嬴殊在青芒试打败了邢雾阳的事实太令她兴奋,她可能今天也不会毫不犹豫地跑过来,与他搭话。
当然,她对邢雾阳没什么意见。她的兴奋源于自豪和欣喜,这么多年,她的十五叔总算是做出了一件让大家都刮目相看的事情。
但两人间多年隔阂产生的生疏,不会因彼此心中的挂念而消失。除了十分平常的问候外,他们之间的话题其实少得可怜。
她心里很想像小时候一样与嬴殊一同玩耍,但现实却是她甚至不知道在他面前可以谈论什么样的话题。
这时候,她身旁的大丫鬟翠柳插话进来,“三姑娘,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免得二夫人要担心。”
哪怕不知道该说什么,要现在就回去,嬴洛也有些不舍,“哪里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们这是在街上玩儿,又不是在外头。再晚些也无妨的。”
翠柳嗔怒地瞅了嬴殊一眼,“奴婢知道三姑娘是想同殊大爷多说会儿话,可姑娘忘了?殊大爷也是要回去的。他如今暂住在邢家,哪好太晚回去?”
涉及到嬴殊,嬴洛被很快说服,她收敛了自己的小性子,“那好吧。那我们就回去了,十五叔也快快回去吧。”她说着,凑近了嬴殊,拉着他的衣襟让他弯下腰来,小小声地在他耳边道:“十五叔你再忍忍,我在求祖父了,要不了多久就让祖父将你从邢家接回来。”
“嗯。”嬴殊感受到小姑娘话里的郑重和承诺,微微地点了点头。
嬴洛愉快地笑笑,放开嬴殊,后退一步。
翠柳赶忙上前扶住嬴洛,几乎是带着保护性地将她环住,又顺便瞪了嬴殊一眼。
嬴殊被瞪得莫名其妙,刚刚他就发现了,嬴洛的这个大丫鬟对自己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情绪。说厌恶、嫌弃吧,好像也不是,但看着就总有那么点儿戒备、愤怒的样子。
弄得他简直不明所以。
“嬴殊”虽对嬴洛感情深厚,但对她身边的丫鬟分明没半点印象。也不知道是怎么就惹得她这副样子。
反正看着也不太重要,嬴殊也懒得寻根问底。
与嬴洛道过别,嬴殊挥挥手,要目送她们走。
白清浅却在这时突然开口,“三姑娘,可否让我与这位殊大爷单独说几句话?”
被她问道的嬴洛瞬间瞪大眼,不解地看着白清浅。
没被她问的翠柳和秦志眼睛比嬴洛瞪得还大。
“为什么?”开口的却是翠柳。
秦志倒没说话,只是意味不明地用胳膊肘狠狠地捅了嬴殊两下。
白清浅仍是那副对一切都淡淡的样子,“原因待会儿再告诉三姑娘吧,可好?”
嬴洛的眸子转了两圈,点点头,“好,那我们在一旁等。”她说着,便拉了还立在一旁的翠柳走开,走两步,又冲秦志努了努嘴,做出一副“快走”的可爱表情。
“诶诶!”秦志傻愣愣地点了两下头,也赶紧跟着走开了。
只剩两人时,嬴殊疑惑地开口:“白姑娘……”
白清浅目光盯在嬴殊的衣服上,声音极轻地开口,“这百花谷因盛产花草,百余年来便形成了各家自配香料的习惯。谷中四大姓,每家惯常使用的熏香配方都不相同,尤其是给各家主子们用的,甚至都可以算得上是各家的秘方了。”
嬴殊一脸懵懂,他不懂什么熏香,也完全不知道白清浅说这个究竟是什么意思。
便听白清浅继续道:“可惜,味道虽好,常人其实很难靠鼻子分辨出其中的区别。尤其是早就闻惯了邢家熏香的安公子,大概更是注意不到。”
嬴殊猛然隐约把握了白清浅要说什么,瞬间冷汗浸了一身。
这却还没完。
白清浅:“不过,我却对这些极为敏感。所以我很好奇,殊大爷身上的味道为何跟我昨天闻到的那个人的味道一模一样?邢家的秘制熏香再加上治疗创口的草药味道,全都一模一样……”
“我……”嬴殊背上冒汗,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却只听白清浅更压低了声音,不容违抗地道:“今夜子时,奴家要一见未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