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学,嬴殊没有直接回邢家,而是先回了自己家一趟。
他腹上的伤口只有限的一些人知道,到邢雾阳那里后,他并没有将此事告诉过邢雾阳或织华等人,因此遇到需要换药的情况,就还是回自己家里处理。当初王大夫给他开的创伤药还有很多。
上了药,将换下的纱布处理了。出门时,正好肚饿,他索性稍绕了一圈,拐进市肆街,打算吃些东西再回邢家。
距离天色落幕,还有些时候。街上人流颇多,到处是叫卖的商贩。嬴殊自苏醒来后,还未来过市肆,一时走走停停,倒也颇觉趣味。
唯一不好的,就是百花谷实在还是狭小,人人知根知底,路上总是遇见有人对他指指点点。
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了。想来青芒试之前,也并没有这般多的人对嬴殊感到兴趣。他此刻的名头,大约更多还是来自于打败了邢雾阳吧。
所以,这就是好名者为何总是喜欢与人比试的道理了。
只要打败某个人,那个人之前所积累的名声就都可成为自身的踏脚石,岂不比单靠自身奋进要简单得多。
但这于嬴殊而言却是困扰。
以致他的勃勃兴致慢慢殆尽,最后也懒得逛了,索性就近到了一家包子铺,打算买两个包子就走。
包子铺的门脸很小,摊位摆在门脸外头,只放了张木桌,摆了两簸箕热包子,用棉被盖着。
嬴殊走到摊位前,分别指了指两边,“有区别吗?”
卖包子的大婶见到嬴殊,表情奇怪,听他问,还噎了一下,脸色的表情混杂着惯性的嫌弃和骤然的兴奋。她没答话,却扭头,冲里面喊:“大志——出来!”
嬴殊一愣。
“怎么啦,娘?”没片刻,一手面粉的秦志从门脸里跑出来,看见嬴殊,也是一愣。
秦志娘撇了撇嘴,用下巴点了点嬴殊,便继续去卖她的包子。
秦志呆了片刻,表情有些复杂,最后却还是掀开棉被一角,从其中一个簸箕中夹出四个大包子,装进纸袋子里,绕出来,拽着嬴殊往一边去。
秦志娘无声地哼了哼,这若是在嬴殊打败邢雾阳又住进邢家之前,她肯定是要发火骂小畜生的,这一回便忍了。
秦志拉着嬴殊走到一边的墙角下,靠着一块大石头坐下了,看嬴殊还在一旁站着,有些不解,“站着干嘛?坐啊。”
嬴殊就着秦志空出来的另一半石头也坐下。
他没想到会在街上碰上秦志,这虽是他苏醒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但他对他情感淡薄,虽勉强记得些两人在一起胡混的片段,但也没有什么太过深刻的印象。
两人此次之前的最后一次见面,应该是青芒试的那天清晨,嬴殊走在庆贺祭典的游行队伍里,而秦志挤在围观人群中,无声而殷切地对他说:“小心点,别逞强。”
再见的一瞬间,秦志脸上的第一反应是与他性格截然不符的百感交集,这让嬴殊稍觉有些歉意。青芒试后,他似乎就没再想起过秦志。
见嬴殊坐下,秦志从纸袋子从掏出一个包子,自己咬了一大口,剩下三个连同纸袋一起塞进嬴殊怀里,“饿了吧,吃吧。在邢家应该还好吧?反正邢雾阳肯定不像三爷那么阴晴不定,邢家又肯送你去学院,你总不会跟以前似的上顿饱下顿饥了。挺好!”
秦志一开始脸上的表情还有些勉强,说着说着倒真情实感地认同起来。心里如初雪遇见了暖阳,因嬴殊境遇改变后所产生的疏离也渐渐融化了。他满足地咬了口包子,对着嬴殊灿烂地笑了起来。
嬴殊也跟着吃包子,馅儿是碎肉混合着青菜,量给得很足,味道也极好,某种熟悉的满足感从心里生出来,“我还是喜欢你家肉包子的味道。”
秦志的笑容越发灿烂,很义气地拍他肩膀,“想吃就来,我请你。”
他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儿,一边抛着玩儿,一边问嬴殊,“小殊,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说过长大之后要干什么吗?”
嬴殊沉默着吃包子,秦志的倾吐欲很强,不用他回答。
秦志:“我记得我当时说,不管干什么,反正我不想跟我爹娘一样卖一辈子包子。”他叹了口气,“可惜到头来……”
嬴殊:“能安安稳稳地卖一辈子包子,其实也挺好。”
秦志惊讶地瞪大了眼,“小殊,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
嬴殊笑,“那我从前是怎么说的来着?”
秦志想了想,“你之前不还说,有一天要离开谷里,到外面闯荡,做大事业,赚大钱,再娶几个像白清浅那样的娘们当婆娘!”
“白清浅?”
“啊。”秦志傻愣愣地点头,见嬴殊一副惊讶样子,他反而疑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不是白清浅吗?”
白清浅那不是安小少爷的目标嘛!他怎么会惦念起她呢?
嬴殊干巴巴地道:“别乱说啊,从前随便想想的罢了。”
秦志认真道:“怎么叫乱说!从前也就罢了,你如今也算是有了点出息,我相信小殊你只要肯努力,绝不比这谷里的任何人差。你看你不是已经在青芒试打败邢雾阳了嘛。我们从前都说他是天才,打败他根本就不可能,可你做到了呀!在全谷人的面前做到的。更何况你还背靠嬴家,虽是旁支,但只要你出息,嬴家早晚会倚重你的。白清浅也不过是嬴家的一个医女,只要你有本事,有什么得不到的?我一直是看好你的,小殊。”
他慷慨激昂地说了一通,嗓门越提越高,待见到街上有人已经往他们这个方向望了过来,他才惊觉地收了声,找回理智,又小声地补充,“当然,想娶白清浅,你得先过了三爷的那关才行,但我是相信你的。”
“不是!白清浅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啊?我怎么都有点忘了。”他此刻实在是有点好奇这个白清浅是干嘛的了。本来以为她是安然的红粉知己,结果这又是医女又是嬴桥的,都把他弄糊涂了。
秦志怀疑地看向他,“你不知道白清浅是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啊!”嬴殊理所当然地回答,好像不知道再正常不过,“我就是看她好看,随口拿她举个例子罢了,谁知道你今天扯出这一堆来。我就知道她是凭空冒出来的,但到底从哪冒出来的,我哪知道!”这是他根据白清浅自称谷外人猜出来的诈语,赌她并非生长于百花谷内。
嬴殊太过理直气壮,以致秦志瞬间便不疑有他。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再次肯定嬴殊就是个平日里看着机灵的,其实愣头愣脑,“你从前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敢随便拿她说嘴啊。小殊……你呀,可长点心吧!”
秦志无奈地摇摇头,从嬴殊手里拿过已经吃空了的纸袋,揉吧揉吧握在手里,压低了声音解释,“我跟你说,这也是我哥从嬴家那听来的,你也是听过就算,可别到处乱传。”
嬴殊点头。
秦志:“白清浅本是铭阳镇的人,她爹曾是镇上一位颇有名的大夫,后来不小心医死了人,被人告了官,要拿她爹偿命。”
他又将声音压得更低,“这里头其实就是我们那位桥三爷的手笔。据说,是他早就看上了白清浅,想收了她,她爹却不同意。这不正赶上她爹医死了人嘛,就索性撺掇着那家把他爹一告,再到官府那边使了银子,判了她爹。若白清浅到了不肯就范,那就治她爹一个死罪。最后,白清浅没有办法,只能同三爷签了卖身契,随他回谷,以求救她爹一命。不过,天下哪有密不透风的事儿。三爷和白清浅还没回来,你们家二夫人就得了消息,待到两人一回谷,人就被二夫人拦了下来。本是想送白清浅回铭阳镇的,又怕三爷出谷的时候又生事,二夫人到时鞭长莫及,也拦不住,索性就把白清浅以医女的身份留在了身边。没想到,嘿,这白清浅还真是有两下子,竟治好了二夫人多年的顽疾头痛症。这不,二夫人现在疼白清浅倒跟自家女儿一般,根本不让三爷靠近呢。”
嬴殊倒真是首次听闻这些,“那二夫人将来到底是打算怎么安排白清浅呢?”
秦志耸了下肩,“那谁知道?”他不甚在意地往旁边瞥了一眼,之后便一个激灵地猛怼了两下嬴殊,“老话说的对,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你看那是谁?”
嬴殊顺着秦志的手指往街上看过去,正见白清浅与两位少女站在稍远处的一个摊位上,往他们这边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