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十五分,张敬民在家里接了马运昌的电话。
“敬民呀,我运昌呢,我昨晚回到家的,这么早就给你打电话,我知道你的性格,不趁早叫住你,说不定就已经在下乡的路上了。你就怕待在办公室里,我也一样,烦琐事情多,来找的人大都是些小事,啰里吧嗦,鸡毛蒜皮,把大好时光都给你耗费了。怎么样?大家先集中一下,我把情况通个报?哎,不在办公室,去招待所楼上,清清静静的,我让华翔先去准备,我们八点半开始?”
缓一口气,没听到张敬民吭声,问:“敬民呀,你在听吗?”听到嗯的回答,问道,“怎么?是不是熬夜啦?写材料?”
张敬民忙说:“没有,只是……”看了一眼婆婆那间屋,谢静雅打着呵欠出来,摇着手,示意不要说,张敬民就止住了。婆婆病情加重,连续几夜了,都是夫妇俩轮流守护,白天张姨过来接替了,各自就去单位上班。
“我都听出来了,你的嗓音有点沙哑,要注意别是感冒了,到招待所来,我叫他们熬点姜汤给你喝。半个多月没见面了,急着想见面呢,等不及呢,好多话要说呢。我尽量简短,拣干的说,不耽搁你下乡,行不行?”
谢静雅站在旁边,她听出了马运昌的声音,小声对张敬民说:“还是先去见个面吧,把情况说清楚了他会理解的。”
看到张敬民面容憔悴,眼眶发黑,马运昌就吃了一惊,埋怨道:“果真是感冒了,再怎么也得要注意身体呀。”吩咐所长赶紧熬姜汤。
张敬民止住所长,说只是休息少一点,不碍事的。
副县长杨学谨一进来就说了:“敬民县长的岳母病了,因为要照顾老人,所以休息不好。”
马运昌忙问:“住院啦。”
杨学谨说:“没有住呢,两夫妇在家里轮流看护。”
张敬民说:“不止我们两个,还有张姨,她负责白天,白天我们都要上班。”
马运昌说:“这怎么成?得安排到医院去,有医生护士帮着。”
杨学谨瘪了一下嘴:“老人没有单位,住院费报不了销。”
张敬民说:“也不是这样,我们动员过,她坚持不进医院,没办法,只好在家,开了药,请护士来家输液。”
马运昌说:“这我理解,老人一般多是这样,倔脾气,这样也好,家里什么都齐全,方便一些,你们就辛苦一点了。”
管工业经济的副县长曹晶倒好了茶水,坐下说:“这一批老人以前是城市居民,或者是小手工业者,集体所有制,有的甚至一辈子都没有参加过什么单位,年轻时候还可以找些零工,老了就没有退休工资可领,全靠子女赡养,这类情况还不少。”
杨学谨说:“是呀,子女条件好一点的,还不算是个问题,差一点的就恼火了。火烧脚背了就知道痛了。我们私下也议论好多次,国家对这类人应该有个什么政策,的把这批人管起来,要不的话,老有所养老有所依就是一句空话。”
马运昌说:“各区镇现在都有养老院建设规划,有的已经动起来了,我在外面看到,有的地方允许私人投资建设养老机构,叫什么老年公寓,是可以借鉴一下的,城镇也要搞养老机构。敬民的岳母生病了,不能住医院,讲出去怕人家笑,你们连自己的父母都管不好,还管得好群众?这倒是很好的提醒我们,凡事都要考虑周全,所谓经济社会同发展,就是这个意思,经济建设是命脉,是发展核心,社会发展呢,是水平,是条件,养老也是社会建设中的重要部分,不能挂一漏万,这方面杨县长你们要着重多思考,多拿注意。这样,敬民县长的的岳母这边,得空时我们去看一看。”
张敬民说:“不用不用,大家都忙。我今天确实忙下乡去,要不是运昌县长电话打得早,恐怕我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马运昌说:“我还以为你说着玩,真急着要下去?去哪儿呢?”
张敬民说:“我要去长坪老邢那儿一趟,已经半年没见他了。”
“老邢呀,他一辈子呆在乡下,表面看好像与世无争,在过一种清净的神仙日子,但好像并非闲着无事,我听人说他是预言家,很多事情预测很准,我倒没有尝试过,到底真不真哟。”
“不是的,那是传言,我是去带一棵树苗,早先时候请他帮忙找的。”
“什么树苗,要你亲自去?”
“鸽子树,又叫中华珙桐,很珍贵的树种。”
“我听说过,那是生长在深山里的一种落叶乔木,你拿回来种在哪里,它在城里这样的环境能成活?”
张敬民想把事情的始由说出来,但一看手表,感觉时间不够,就不再说了,转过话头,说还有要去地下水库看一下,贺国荣昨天先去了,检查结果还不知道。
“是雷打岩地下水库?那里有啥事?”
“发现有渗水。”
“一年前才修好的水库,现在就出现问题啦?”
“是呀,修建的时候就有预测,水位达到一定的高度,可能会遇到一些洞穴,岩缝之类,被浸泡以后,附着的胶泥溶解,就有可能渗水。”
“为什么要叫他去?地下水库那不是水利局在管吗?”
提到水利局,张敬民心里就赌了一下。地下水库没有开闸,出水口以外两百米出却不断有水涌出,而水利局竟然无人知晓,直到贺国荣去区里面,听到当地农户反映,有人在沟里捞到不少虾子,敏感到地下水库里就有白虾子,亲自去看了才发现是水库渗水了。他当时就敦促区水利站给县水利局打电话汇报,回来又给张敬民作了报告。过两天张敬民要找卫金鑫追问,他却不在家,早些天就跟随省水利厅组织的考察团出国,到新西兰去了。
“这家伙,倒是没错过这次机会。”马运昌摇头。
“地下水库贺国荣参加修建了,对里面的情况比较熟,我呢,也是建设者之一,义不容辞,和区里的通了个气,就同意他下去了。”
“你说他对里面的情况熟,那你还不放心?”
分管农业的副县长吴方最后一个到,一来就说:“马县长回来啦?这两天县里热闹呢,一定听到什么了吧。”
马运昌道:“他们一个个都没给说什么,我都还感到纳闷,倒是你,一点也不含糊,快说来我听听,都是哪方面的事?”
吴方看了张敬民一眼,说:“张常务应该都知道,你没给马县长说?那就是你的不是啦。”
马运昌道:“敬民县长忙谈工作,没来得及说你想说的事,现在该你说了,你迟到了,算是惩罚,说吧。”
吴方道:“我说敬民县长不会不知道,是因为事关你自己呢,外面对你的议论很大呢,都在说这回考核,你获得的推荐票最多,肯定要上了。”
张敬民说:“马县长不要听他胡诌,考核组的工作保密性那么高,会随便就让你知道考评结果?”
杨学谨说:“吴方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考评结果是没有人知道,但是从大家平时的议论中就可以分析得出来,对你张敬民的评价很高。”
张敬民说:“他们瞎扯一通,杨县长你也跟着……”
见班子成员都来齐了,马运昌就宣布开始开会,他介绍了这次出行经过那些地方,见到了那些新鲜事,说的当中他发现张敬民不停地看表,表情现出焦急,就把后半段有些什么收获,取得了哪些成果等等割断了,不再叙说,要留点时间和张敬民单独谈谈。
副县长们和华翔加上常务会秘书到外面晒太阳,等待招待所摆桌子就餐,马运昌看着张敬民,开门见山问:“怎么样?你对吴方他们几个的议论,心里怎么想?”
张敬民说:“我说不要听他们胡诌,我是有我自己的想法的,这次考核,是针对现任班子进行的,我们只是就自己过去两年多来的工作,学习,思想,表现等进行回顾总结,然后又大家进行评议,最后由组织上作出评价,整个考核工作完全是按照程序进行的,这根本没有啥,他们就喜欢猜测议论,这股风气实在要不得,会影响工作的。”
马运昌道:“你说的是对的,但有一点你没有提及,那是你的思考方式不同与大家,考核中有一条,就是对每一个人,是优秀,称职还是不称职,都要有结论,根据结论意见,还要相对应提出这个人是保留原职,还是提拔重用的意见。之所以有议论,就是因为这一条,大家认为你可以,要推荐提拔重用……”
张敬民说:“没有,我没有看到这一条。”
“真没有?那可能是他们进行了一些技术处理,根据我的经验,这一条是存在的。外面有议论,就说明是有这个细节的,你自己不注意,不等于它不存在,组织上其实对每个人都在注意着呢。”
张敬民望着窗外的天色,表情十分凝重。
张敬民心不在焉的样子,让马运昌很不痛快,我和你谈大事,你却想着地下水库那点小事,一个贺国荣就让你这样揪心挂肠,而事关一个县发展大计的事却表现出如此淡漠,你是在体现对下级的关心备至,还是要做出对个人升迁的不在乎?
马运昌鼻腔里轻微哼了一下,把想要说的话掐掉大半,只把在路上遇到卢跃进的事说了,重点是卢跃进想要来贵山任职,也就是说,当县长,公开透露了正在找有关领导磋商,因为是当面说的,也不忌讳别人知道,看来是胸有成竹。
“这事我第一个先告诉你,第二个该告诉谁,我还没有想好,也许不会再有了。我要正经告诉你,这事你回避不了的,第一,你是常务副县长,下部考察县长候选人,有优先权;第二,这次考核测评,正入吴方他们所说,你的呼声最高,由不得你不想。”
不知是没有听清楚,还是故意不涉及卢跃进的事,张敬民只说自己:“我真的不想,现在只是对现任班子进行考核,我们都在总结自己前段时间的工作,谈这个我觉得不是时候,不该我们去想,真的,你是县长,你可以,但我不想。县长啊,是不是另外找时间?”张敬民盯着窗外。
“你真要急着走?连饭都不吃?”
“我就担心怕有什么意外,那地下水库里储存了三百多万方水,下去以后就与外界隔绝了,发生什么事外面根本不知道,呼喊的声音指挥闷在里面,传不出来,如果带下去的手电筒进了水,就什么也看不清了,他会迷失方向的。”
张敬民中饭也不吃,说到了街上买两个包子带上就行。
马运昌强忍不快,叫来华翔:“你问一下招待所,有没有做包子,或者卤鸡蛋也行。”
张敬民说:“不用不用,等不及了。”下楼疾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