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六顺离去,老张凑到郑雄身侧,低声道:“殿下,郡王并无官职,为什么要让他早朝?”
郑雄沉默半晌,道:“但愿只是想见见小石。”略略一顿,又叹道:“毕竟小石回来以后,他们连一面都没有见过。”
老张不再吱声,但并不认同这种说法,想着就算皇帝陛下想见小石,那也该是私诏进宫,而不是上朝啊。
路小石也是满腹疑问,不过和老张明显的不安不同,他除了乍初本能般生出些怯意,紧跟着竟是有些小激动,想着终于要看到那位传说中的皇帝大伯了。
郑雄看着路小石微微一笑,道:“明日进宫面圣,你只管谢恩便是,其他自然有我应付。”
路小石满口应下,本想再交换一下关于卓家的意见,但郑雄显然没有了谈意,叮嘱一声早点歇息便先回卧房了,他也只好作罢。
次日卯时初刻,父子俩便出了府,进入皇宫天还没亮。
路小石跟在郑雄身后,瞟着那些野兽脊梁般的殿檐和殿顶檐角飞扬的兽头,暗自感概,婆罗多国皇宫果然不能和咱大王朝相比啊。
穿门、过桥、登阶,经过一番如他心情一下起伏的路程,天色已微亮,二人也来到一座恢弘大气的殿宇前。
殿内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郑雄昂首阔步走进大殿,一脸平静,对身边一众大臣视若不见。路小石则东望望西看看,见着横眉的冷眼便装作没看见,逢着善意的目光则回报以友好的一笑。
二人径直走到殿前。
路小石偷眼瞟出,见上方龙椅空荡,旁边则立着一个白白净净、细眉细眼的宦人,心知皇帝大伯还没到,便学着郑雄的样子垂目静候。
过了半柱香时间,宦人轻击双掌,大殿立刻寂静下来。
路小石垂着脑袋,眼睛却偷偷瞟着,只见人影闪过,一位身着龙服的男人坐进龙椅。
他知道男人便是皇帝大伯,心中忍住怦怦跳起来,同时又觉得哪里不对,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这位大伯的脸色似乎并不像听说的那样孱弱?
随着群臣呼拜结束,路小石稳了稳心神,耳中听到殿上响起一道慈详的声音,道:“这便是小石啊,果然是好孩子,朕心甚喜。”
路小石心中又怦怦直跳,正想按郑雄的叮嘱谢一声恩,不妨身侧已有一道斥责的声音响起,道:“陛下,漠阳郡王未经诏宣便入殿,属违越律制,当罚!晋王知制未止,亦当同罚。”
他斜眼瞟去,见是一位清瘦矍铄的老者,正想着是此人是谁,又听到殿上大伯呵呵一笑,道:“丞相不知,漠阳郡王是朕让宣进殿来的。”
“原来你就是贾东风啊!”
路小石暗自想着,同时瞟了瞟身边的郑雄,却见其眼观鼻、鼻观心,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贾东风的话对他儿子很不友善。
那边贾东风退回列队,面色不改,上边郑淮则脸色一沉,道:“诸位爱卿,今日朝议唯有一事,即何时征伐北氐,其余皆不议。”
话音一落,大殿再度寂静,一众大臣或有皱眉暗思者,或有面面相觑者,神色不一,但相同的是眼神中都充满了意外。
不议北伐的皇上,竟没有任何预兆地提议北伐!
路小石同样意外,脑中更是翻起以前听闻过的那些传闻,说是皇帝一直想收复失地,却被这个家伙所阻止,忍不住又偷瞟向郑雄。
一眼下瞟去,他当场一怔,只见郑雄横跨出列,大声道:“陛下,现在北伐尚早,当待时机成熟再议!”
传闻竟是真的?
路小石脑中嗡然作响,听不清那些先后出列的大臣们在说什么,只感觉到有几道身影比较熟悉,比如李梨亭、陶不闻等等。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耳中突然安静了,脑中也猛地回过神来,听得皇帝大伯的声音变得狠厉了许多,道:“风陵渡暂时按兵不动,七里峡则务必给朕打通!”
大殿内立刻响起如雷般的赞声:“陛下英明!”
就在同时,路小石又瞟见了不合时宜的画面,却是郑雄又出列道:“陛下,想要将七里峡夺回来,臣认为必须将镇离、镇巽两营对调方可,否则定会贻误收复江北的大计。”
话音刚落,贾东风也厉声道:“陛下,镇离营已驻七里峡,镇巽营则早已熟悉东海沿海情况,实不宜对调。至于晋王所说,那不过是危言耸听而已,难道镇离营就比镇巽营差了那么许多?”
郑雄沉声道:“贾丞相,你不觉得你对军方事务关心的太多了?”
贾东风冷哼道:“殿下谬矣,贾某身为朝臣,只要关系王朝的事,都是责无旁贷,并没有所谓军务和民务之分。”
郑雄正欲开口,殿上郑淮已先声道:“晋王掌管神镇营多年,自然对各营情况了如指掌,既然说有调防的必要,那就调防吧。”
路小石瞟着这三个男人,心中更为复杂,奇怪先前皇帝大伯气势明明大盛,现在没来由却又弱了下去,怪道真是怕这家伙?
那么传闻又到底是真是假?
路小石正自恍惚,突然觉得周身一暖,像是一头扎进了冬日暖阳下面,本能地抬头一看,见皇帝大伯正笑吟吟地看着他,道:“小石曾夺稽考头名,此次观礼南庆虽然多遇变故,但仍能全身而退、不辱国威,真乃有勇有谋!”
不及路小石反应,郑淮已收回目光,道:“此封路小石为游骑将军,出任镇震、镇离两营监军,年内务必将七里峡给朕夺下来。”
说完又看向路小石,笑吟吟说道:“小石,别让朕失望啊。”
路小石一脸懵逼,感觉到身边郑雄内气微动,似在提醒,方赶紧跟着郑雄出列谢恩。
郑淮微笑起身,身侧海富即刻声宣退朝。
路小石一路懵回晋王府,郑雄则早已恢复了平静,亲手煮了茶来,将白玉茶杯递到儿子手中,道:“恭喜游骑将军。”
路小石没好气道:“幸灾乐祸很有意思?”
郑雄微笑摇头,道:“我不是恭喜你有了封爵,是恭喜你长大了,可以做事了。”
路小石更没好气道:“那也得看做什么事,强夺七里峡叫做事?那叫自寻死路!”
郑雄收敛笑意,正色道:“小石,这么多年你一直在外面,想来也该清楚,农夫的事便是耕田,渔夫的事便是捕鱼,我们姓郑,自然就要做姓郑的该做的事情。”
路小石没有反驳说他姓路,但脸色沉得快要滴下水来。
郑雄看着儿子,心中不由得一软,柔声道:“小石,不管什么事情你尽管放开手脚去做,无论对错都有我给你担着。”
路小石脸色渐渐缓和。
郑雄叮嘱道:“此番去七里峡,你务必要处理好和闵副都督的关系,而方法却很简单,那便是一切以王朝为重、以王朝人为重。”
路小石沉默许久,点头道:“嗯!”又抬头问道:“你为什么不同意北伐?现在为什么又让我去?”
郑雄没有思量,道:“我不同意北伐自然有我的理由,但这个理由却没有任何有力证据,我便不能太过坚持。现在我让你去七里峡,则反而是因为没有理由。你需记住,只要我们姓郑,就不会有理由。”
路小石仍然没有反驳说他姓路,呆了半晌,道:“你做了什么最好心里有数,小心我娘回来,你吃不了兜着走。”
郑雄嘴角上扬,拍拍路小石肩膀,然后亲自打开了书房的门,见门外站着老张和秦龙、兰子君、母勇四人。
兰子君上前一步,道:“殿下,我们请命追随郡王!”
郑雄挑挑眉,目光从兰子君三人面上扫过,最后停在老张脸上,道:“你也要去?”
老张低着头,面色无比平静,道:“请殿下准允!”
郑雄略略思考,点头道:“如此也好,你四人就随郡王去七里峡,务必保证他的安全。”
老张四人喜溢颜表,大声应下。
路小石不停地用手指抠着下巴,目光在郑雄和老张等人脸上瞟来瞟去,道:“需要这么矫情吗?不过七里峡而已,又不是龙潭虎穴。”
郑雄微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即刻起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