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坳安静了。
零零星星几只残存的火把,燃起了越来越明亮的火焰,狂乱的雪花也恢复了温驯,又开始飘飘扬扬地往下坠落。
闵高躺在地上。
老张半蹲在一个坑洼里。
路小石和草儿都趴在雪泥中。
四人姿势不同,相同的是都急促而沉重地喘着粗气,仿佛都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关山尺到死都没明白的事,其实是很简单也很凑巧的事。
路小石三人从马尔城而来,准备绕过茂城南下到邛州城,无奈银月坳的光亮在风雪夜里太过显眼,把他们吸引过来了。
老张自然认识闵高,更一瞬间猜出那个能把闵高打败的男人是谁,惊诧中带着仇恨的狠厉,用尽全部神念砸出了那个簸箕大小的石头。
路小石的心思谁也不清楚,说不定他自己都不清楚,或许就是单纯地想要挤身到明神境高手的角逐中去,为日后积累一把吹嘘的本钱。
草儿直接没有心思,看到路小石身上散发出杀气,就无比坚定地认为他盯着和接近的那个男人,也是自己要杀的对象。
就这样,四人看似默契,实则是莫名其妙地,联手斩杀了关山尺。
闵高内伤颇重,尤其是最后一刀斩断关山尺后,憋着的那股狠劲儿泄了,整个人都瘫软无力。
路小石和草儿虽然只各自出了一招,但以他们初神境的身手,靠近到激战中的明神境高手数丈之内,承受的威压远超常人想象。
直到关山尺身断两截,笼罩在银月坳的威压散了,二人才像在海底憋气潜水了一个时辰后猛地浮出水面,堪堪呼出一口浊气,便再也不想动弹。
老张在爆发似的动用全部神念后,也是眩晕力竭地的感觉,不过喘了片刻后,却发现神念仿佛更精淬了,最先恢复过来。
他先是向着路小石和草儿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暗责两个小家伙不知死活,然后赶紧跃到闵高身前,将其扶着坐了起来。
闵高看清了老张,再看看路小石,惊诧后又觉得心情有些复杂。
和当年的副都督步青云不认识老张这名暗侍不同,闵高这位现任副都督对晋王府护卫副统领早已认识。
路小石则更不用说,当初决定让其去查平喜公主下落时,闵高就和冉莫、李梨亭等人在兵部和他见过面、说过话。
他惊诧的当然是老张和路小石数月前便消失在东海,现在却又突然出现在银月坳,至于复杂,他则就有些难以明言。
简单地说,他知道这二人代表着谁,也就知道今夜这场恶战带来的结果,和自己预想和期盼的,有了很大的出入。
关山尺的实力超过了他的预判,凭心而论,如果不是这二人和那个小姑娘,他原计划的拖延不但不能成功,自己也会折损在银月坳。
这三人的突然出现,让他和关山尺之间的战局得到了根本性的改变,但也让王朝对西羌国的胜利发生了改变。
朝廷还会不会重新审视自己,还会不会重新审视都督府?
想到这里,他突然醒过来茂城应该正在激战当中,想着不管结果如何,还是先得把胜利握在手中才是。
他咬牙站了起来,道:“老副统领,我神镇营正在茂城和穆尔元成血战,还请你们助我一臂之力,将穆尔元成生擒活捉,灭了西羌!”
老张看向了路小石。
路小石终于喘匀了气儿,趴在地上,满眼羡慕地看着草儿,道:“你怎么比我还快?”
草儿同样保持着趴的姿势,脸上沾着几点泥渍,略有羞涩道:“我是背后偷袭。”
这话虽然比较含蓄,但路小石当然听得出来,她言下之意是说自己在关山尺前方,承受的威压比她更大,慢一些是应该的。
路小石开心地笑了,也就看到了老张的目光和闵高,赶紧拍拍草儿肩膀,一同来到闵高身前。
闵高站直了身子,行礼道:“闵高见过郡王殿下。”
路小石怔了下才想起现在自己的身份比闵高还要高,有些腼腆地摆摆手,问道:“副都督怎么会在这里?”
闵高担心茂城战况,只是略略将关山尺兵败眉山关的事情说了下,再次提出请立刻回茂城的请求。
路小石听到西羌军被打回茂城了,终于觉得邛州城被屠的恶气松了些,当下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让老张扶着闵高,向茂城而去。
他和草儿主要是受到明神境高手的威压,才显得力疲,现在威压消失了,身体自然恢复得极快,片刻后就疾掠如飞。
闵高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但在老张的搀扶下,速度也不比路小石和草儿慢,四人很快便赶回茂城。
只是茂城并不是路小石想象的那样,比如城墙上下激战不休,双方军卒像蜂蚁一样你攻我夺什么的,而是外冷内热,看着更像是城内的西羌军发生了内讧。
城外清冷一片,城墙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道身影在跑动,城内则是火光闪烁,喊杀声远远压住了风声。
原来,没有关山尺镇守的茂城,极轻易地就被镇震营给破了。
其时,镇震营数万将士没有任何预兆,突然向茂城发起了攻击,而投石机才刚刚抛射出几块石头,无数的云梯还没有架上城墙,城门就先破开了。
因为本在城前巡弋的赤乌神骑,在蒋仁品率领下突然冲向了城门,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
城上的西羌军大多没有反应过来,而随后匆忙射下的箭矢,也只在玄铁重甲上擦出几点火星,城门便轰地一声炸了。
千余神骑齐齐挥刀,足可以抗住明神境高手的攻击,区区城门更是不在话下,在蒋仁品一刀划下后,城门被震烂成十数块,连着城门后的那些泥沙填充袋,像飞蝗一样倒射进了城内。
城门一破,城防全破。
率先攻上城墙的是连胖子和他连家的护卫,他们和普通军卒不同,直接便飞掠上了城墙,并很快地将那些防卒斩杀。
其后便是数万镇震营将士,他们或从城门涌入,或从城墙搭梯而上,像潮水一样漫进了茂城。
面对人肉收割机一样的赤乌神骑,风树仅仅试着斩出一刀,便果断放弃了战斗的念头,疾掠而去,想尽快将皇帝陛下带出城去。
既惊且乱的西羌军,慌忙向城中退却,镇震营将士则带着雪耻和复仇的念头,铺天盖地地压了上去。
连家护卫如虎驱羊,在一个伟岸胖子和一个娇小女子的带领下,砍瓜切菜一般在西羌军卒中左冲右突,斩敌无数。
一个白衫并不算白的青年,则悠闲地在石房顶上穿行,手中拿着一张王朝制式的普通弓,背上背着好几个箭筒。
他射出的箭矢不算太多,但每一箭射出,都会有一名西羌军的百户长、千户长,甚至统尉,被那只箭贯穿咽喉
潮水一样的镇震营军卒淹进西羌军卒阵中,简单几个冲杀之后,数万西羌军便被分割成无数块小小的营阵,再无结阵的可能。
双方军卒近身肉搏,相互参差,赤乌神骑也没有空间再结阵作战,便化整为零,开始单打独斗。
茂城内一片混战。
路小石看不到城内的混战,但想得到双方正在激战,正色道:“老张,现在你得忘了你是明神境高手,记住你只是一个普通的王朝人,该做什么就去做!”
老张小眼一虚,说道:“在马尔城,我就已经忘了我是谁。”他清楚关山尺死后,茂城应该没有谁能对路小石和草儿产生威胁,说完便向闵高抱拳,准备到城中去普通一番。
闵高微微迟疑,道:“老副统领,我和你一道。”
老张没有多想,毕竟闵高是神镇营统帅,亲临战阵是自然之事,便扶着后者飞掠而去,几个眨眼便进了城。
草儿看看茂城,又看看路小石,道:“我们呢?”
路小石矜持道:“我的理想是做一个诗人,能不打打杀杀的时候,就别打打杀杀的。”
草儿觉得不对,但一时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忽然又指着风雪夜里,说道:“我觉得还是要打打杀杀。”
路小石顺着看去,见茂城北侧光亮一闪,有许多人影从城内而出,不禁恼道:“天下虽大,却连一个诗人立足的地方都没有,可悲啊,真可悲!”话虽如此,他却是边说边就向风雪里掠去。
草儿不假思索,紧紧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