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火光映在穆尔紫烟脸上,让那两道泪痕显得清晰而晶莹,她双肩一直在微微颤动,口中反复地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
“原因很复杂。”
许吾浪面色寒冷,轻声道:“但这笔血债,最终还是要记到氐羌人头上。”
穆尔紫烟怔了半晌,突然又看向许吾浪,道:“我就是氐羌人。”
许吾浪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半晌摇头道:“你只是柳烟,尤其是经过今晚以后,你在我心里就永远是柳烟。”
穆尔紫烟轻轻苦笑,语气却是坚定起来,道:“我叫穆尔紫烟,是北氐国兵马大元帅穆尔元仞的女儿,也是北氐国的平喜公主!”
许吾浪猛地侧头,死死地盯着穆尔紫烟,侧在身边的左手,更是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小弓,弓弦无箭却嗡然自响。
穆尔紫烟没有避开许吾浪的眼神,她那双泪光莹莹的眼里,慢慢充满平静、淡然,甚至还有一丝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沧桑。
“杀了我吧。”
她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平静地说道:“替小户姐姐,替狗儿,替城东街坊们报仇。”
许吾浪紧紧抿着嘴唇,许久才缓缓回过头来,虚眼看着远处那座火城,冷声道:“你和太子的死有没有关系?”
穆尔紫烟微微点头,道:“如果你们王朝的太子,是被那个名叫草儿的姑娘谋害,那就和我有关系,因为她用的我的名号。”
许吾浪默然半晌,道:“抱歉!”
穆尔紫烟淡然一笑,心中很是感激。
她从小就喜欢王朝的生活方式,也了解王朝人的性情,比如她就了解许吾浪,并不可能因为她说没有救过他,他就真的会这么认为。
王朝人有一句话,叫着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她相信许吾浪今晚救了她,在他自己心中不过是这涌泉中的一小滴水珠罢了,此时要说出报歉两个字,显然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付出了极大的勇气。
抱歉地杀人,这不是谁都可以做到的事情。
她真心道:“谢谢。”
但说完之后,她又怔住了,原来是许吾浪并没有杀她,而是转身走了,只在风雪里留了一句话。
“杀你并不解决问题。”
她怔怔地看着许吾浪渐渐消失在黑夜里,回到眼中不久的淡然、沧桑又化成了泪水,滚滚流出,留下满满的悲恸。
似乎是这些悲恸太过沉重,压得她站立不起,于是抱着双臂蹲了下去。手臂仍然在滴血,但她却不觉得痛,反倒是心里仿佛被扎了根刺,疼得难忍。
良久,她突然诧异地抬起头来,茫然地看向周围的黑夜,口中喃喃自语道:“国师?”
…………
郁闷。
用这两个字形容关山尺的心情,最恰当不过。
计划中的营垒,就这样被自己的儿郎们烧毁了,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难道是被甘凉郡的寒风吹傻了,竟然忘了正是十七年前焚烧了甘凉郡的所有城池,才让他们生活得那么艰难?
偏偏还不能惩罚他们。
毕竟儿郎们自从西羌国建立后,他们留在北氐国的家人、牛羊都化为了乌有,一无所有地跟随自己这么多年,纵然犯下这样的错误,也实在不忍心惩罚。
但王朝好像有句话,叫做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关山尺很不情愿用这样的王朝话来说自己的儿郎们,但除了这句话,他真的想不到有哪句话可以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数百儿郎竟然被自己放的火给烧死了!
这事儿听着是那么不可思议,但却是明明白白、实实在在的事实。
那些人是最先进城的一拔,也最先发现卓家准备给镇震营犒军的酒食,于是当场吃喝起来,最后竟是大醉不醒,没能跑出他们自己放的、很快就越燃越烈的大火。
西羌儿郎本就没有多少了,战死一个便少一个,这么多年来关山尺一直不提强攻飞仙关,就是想用这次一样的里外合攻的方式,力争能少失去些儿郎。
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当然,这只是他郁闷的一个原因。
他没有对任何人讲,他放弃驱羊并不是由于后面的儿郎们擅离军列,而是由于那片松林。
那片松林很危险。
虽然他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危险,但他感觉得非常明显,那是一种自己绝对无法抗衡的危险。
所幸王朝军队也没有组织反击,竟是一路东去,退到了眉山关。
或许,这就是长生天的意志?
关山尺不确定是不是长生天的意志,但知道这样的境况一定不是皇帝陛下的意志,于是用了三天时间处理了死伤军卒的后事,又用两天清理收集了还能吃的食物,然后又遣人到松林探查两天,最后终于决定再度结集大军,挺进眉山关。
途经松林,他暗自松了口气,那个风雪夜的危险感觉没有再出现。
…………
蒋仁品同样郁闷。
邛州城被焚被屠,他觉得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但郁闷的是到现在都不明白,当时他还能用其他什么办法替代那个弃城的选择。
当天夜里肯定不可能组织反击,因为孔老焉儿竟然已经战亡了,数万人的镇离营群龙无首,他不能放任不管,却无力指挥调度。
重要的是面对明神境高手关山尺,他没有信心组织有效的反击。
好在三日后,副都督闵高到了眉山关,还令龙羽军将军青胜蓝暂代镇离营神将之职,暂时稳住了军心。
但反击入侵的西羌军,还需要时间。
副都督可以令人暂代神将,但正式任命必须要有皇帝陛下的圣意,所以现在镇离营仍然存在神将令有不畅的隐患,不能冒然出兵。
再者赤乌神骑伤亡太大,镇离、镇震两营共计四千神骑,现在人马健全的竟然只剩下了两千有余,需要从其他神镇营调度充济。
而最让蒋仁品郁闷的是,军情到了这一步,朝廷还没有明确的态度。
…………
奉天殿满满数百人,态度不一。
皇帝郑淮脸上的孱弱之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甚,似乎连端坐龙椅都做不到,只能歪斜无力地靠在那里。
晋王郑雄脸色铁青。
丞相贾东风满脸义愤。
其余朝臣则若有所思,若有所想,各自神色不一。
李梨亭沉默良久,终于跪拜道:“陛下,臣有察人不明之责,误将西蜀卓家卓伟和东临宋家宋且德摘取到赤乌神骑,请陛下治罪。”
郑淮似是没有听见。
贾东风向龙椅举礼,道:“李尚书此言差矣,当初摘取卓伟、宋且德二人,是因其在稽考中的表现突出,人非神仙,谁又能提前预见其怀有不轨之心?”
他瞟了瞟郑雄,哼道:“倒是晋王殿下,难道此时不该有话说说?”
郑雄闻似未闻。
贾东风向龙椅跪下,义愤道:“陛下明鉴,自从虞乐元年开始,晋王便主张联氏抗羌,可时至今日,不仅没有抗羌,反倒让西羌打进了飞仙关、屠了邛州城,晋王自然难辞其咎!”
郑淮还是像没有听见。
郑雄铁青着脸,冷声道:“丞相真是好记性,竟然还记得虞乐元年的事情,可本王在虞乐十年便提出,应当由冉大都督坐阵飞仙关,倒是你一再上言,要留两位都督在京,以便应对北氐,这些你就忘了?”
“别吵吵了。”
郑淮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道:“都是朕的不是!”
群臣肃然。
郑淮黯然道:“留两位都督在京,到底是朕同意了,怪不得丞相。不过事已至此,还是说说怎么退敌吧?”
郑雄道:“有闵副都督坐阵眉山关,关山尺不足为惧,但镇离营没了神将,实无战力,臣建议速调镇巽营替换镇离营。”
“臣以为不妥!”
贾东风道:“镇离营失了孔有忧,却有青胜蓝将军代行神将之职,自然不乏战力,倒是镇巽营远在东境,路途遥远,匆忙上阵,哪还能保证战力?哼!真不知某人是如何想的,又是何居心!”
郑雄道:“丞相不懂军务,竟然以为临时换神将还能保持……”
“对了!”
郑淮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重大事情,竟然坐直了身体,瞪眼看着众臣,道:“卓家叛逆,可都缉拿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