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拉着帘。还记得外面的天气吗?”
——“我没注意是不是阴天,但是今天有风。”(穆察摇铃,屏幕出现“棒球”字样,赵斯前努力去看。)
——“为什么?”
——“(思想被打断)因为我记得来时脸上凉飕飕的,像刀划在上面。”(穆察这次没有摇铃,屏幕出现“奶酪”字样)
——“你从哪里来?”
——“医院(斩钉截铁)。”(铃铛时摇时不摇,词汇继续变换)
——“你怎么知道,住在那里?”
——“医院有一股特殊的味道,我总能感觉到。”
——“你在那里多长时间了?”
——“我嘛,大概很久了吧。我很少看见其它颜色衣服的人。”
——“医院的人对你好吗?有没有虐待你?”
——“我既然能活到现在,应该没什么事情吧。当然,只要别打针就行。”
——“你从小就害怕打针?”
——“我也不记得了,反正总觉得针会伤害我。”
——“你最近做过什么梦吗?”
——“做梦?即便有梦,我大概也记不住了。好像昨夜里做了一个。有个带着面具的人命令几个人抓我,那个面具上是个笑脸,笑得很温和。我想喊救命,但被他们捂住了嘴。中间记不得了,他们本来不让我说话,但后来却又硬逼我说什么,反复问了很多次……最后有个人不耐烦了,拿着一杆枪朝我的头扎进来,我就被吓醒了。”
——“这梦很有意思。你知道你自己记不住事情吗?”
——“(点头)我知道。这滋味不好受。好在总有善良的人来照顾我,比如那边的女士。对了,抱歉我又忘了你的名字(指邬女士)?”
——“不碍的。与其打听这位女士的姓名,我更想知道你失忆的原因。赵先生,你还记得自己失忆的原因吗?”
——“……(在记屏幕上的词)”
——“赵先生!”
——“哦。”
——“谈谈你失忆的原因。”
——“我……我并不认为我是失忆。因为我清楚地印刻着这一切人和事,但就是无法说出谁是谁非。至于失忆的原因,抱歉,我头脑中有时会闪现一些零碎的画面。可是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听说你以前是大学教授?”
——“应该是吧。”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我记得我们的人曾联合软件学院做过一个‘股票预测’的APP,创收还算可观。”
——“这件事记得很清楚,你是研究经济的?”
——“我只记得那一段日子特别艰难,到处都需要钱。这个APP上市一年后,我们把产品卖给了一家大公司,到手的钱足足七位数。生活一下子改善了。后来我觉得这法子管用,又设计了好几个程序,赚了不少钱。”
——“一个程序都能赚七位数,你设计了那么多,岂不马上要进福布斯了。你手腕的瘀伤是怎么回事?”
——“瘀伤?(发现)奇怪,我受伤了?”
——“你摔倒,还是撞在什么上了?”
——“爸爸是不会摔倒的。”
——“你说什么?在和我开伦理玩笑吗?”
——“不好意思,我刚才脑海中忽然反应出这么一句话,好像是个小女孩说的。”
——“那女孩子长什么样?”
——“她穿着一身淡蓝色的公主裙,头上有一个星形发卡,努着嘴……”
一旁邬女士惊讶地起身,说道:“他想起来了,是晴晴!是晴晴!”忽然间,她又控制不住情绪,再度哭出声来。我赶忙上前安慰她。穆察却没理会我们这边,而是摇了摇铃,拿出一张纸和一支笔,对赵斯前道:“现在我给你三分钟的时间,把在屏幕上看到的词汇全部写出来。可以不按顺序。”赵斯前简直冷静地出奇,他点点头,接过纸笔便写。对于他自己的丧女之痛,看来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三分钟后,他停下笔,用略带遗憾的语气说道:“抱歉,我只记住了这些。”说着,他将纸递给穆察。穆察看了看,眉毛微微向上一挑,说道:“还不错。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邬女士,你先生有点累了,带他回去吧。”
但见邬女士仿佛有点不悦,回道:“结束了?穆先生,您还没有开始治疗呢。”穆察解释道:“邬女士,你先生的问题不是一两次治疗就可以解决的,尤其是我们现在连病因都没有查清楚。我建议进行长期疗养,咱们随时保持联系。”邬女士听后迟疑了一阵,但最后接受了这个建议:“好的。那以后就麻烦穆先生了。”说罢,她挎上包,准备推着轮椅离开。
“对了,赵先生!”这时,穆察忽然拍拍赵斯前的肩膀问道,“你还记得我刚才从始至终摇了多少次铃吗?”赵斯前思索了一下,答道:“大概,十五六次吧,如果算上开始和结束的,应该是十七八次。”
他们离开后关上门的一刻,穆察忽然挥舞着刚才那张纸,一脚跳到了沙发上:“子冯!Unbelievable!”我用惊异的目光看着他,问道:“你这家伙中了什么邪?”他将一张单子从办公桌上拿出来,然后将手里的那张纸一并举到我面前,说道:“你看,三十个词他一个都没落下,全都写出来了!”
我不敢相信,对比这两份单子,除了顺序不同和一两个字写成了同音字之外,赵斯前的答卷确实没有什么大问题。我问道:“这不可能!像这样浮光掠影、走马观碑式的记词测试,怎么可能都记得下来?”“所以我说不可思议。”穆察道,“而且我摇铃的方式是不定时的,一共摇了十九下,他也记得比较准。”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是健忘症患者,却比我们的记忆力都要好。”我嘟囔道。穆察说道:“别忘了,人家可是大学教授。他能获得如此的成就,想必在学生时代练就了非凡的记忆和学习能力。至于所谓的‘健忘症’,我觉得有必要深究一下了。”我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说:“我觉得这件事情里有几处不寻常的地方。第一,多年前他们夫妇的女儿车祸事件令我很疑惑。照理说,两个人在马路中出现了争执,车灯肯定已经在闪了,为什么还会有吉普车冲出来?遇到事故不减速反而加速,这正常吗?第二,事故发生后,赵斯前陷入了严重的抑郁,但并没有失忆。反倒是云淡风轻后的这几年之中忽然开始失忆,这正常吗?第三,赵斯前的两只手腕都有瘀痕,作为妻子的邬女士却根本没有提及此事,甚至说是熟视无睹,这正常吗?第四,邬女士的衣着虽然看似简单朴素,但浑身上下却没有一件不是名牌。若不是那个最新款的爱马仕皮包太过扎眼,恐怕还暴露不出她这一身金贵之气。丈夫病成这样,唯一的女儿也不在了,她却如此豁达、一掷千金,这正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