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她明白自己有些失态后,抱歉道,“我们就这样成了令人艳羡的一家三口,一直过得很幸福。直到2012年4月22日,我永远忘不了这一天。那天是个周日,下午三点半,我先生像往常一样来到钢琴班接孩子下学。当时他们两个人隔街相对,晴晴站在培训班大门口,我先生的车还在街对面,正要掉头转过来。这时,后面的一辆车不小心蹭到了我先生的车。我先生赶紧下来,将那车主叫出来解决问题。同时也回头告诉晴晴不要动,等他一会儿。可是那车主并不通情达理,两个人争执了起来。晴晴看到爸爸与人撕扯,心里一急就跑了过来。谁料,被冲出来的一辆吉普撞到了。那只是一个十岁大的孩子啊,怎么受得了这样一次猛烈的撞击……晴晴就这样离开了人世,她闭眼的时候就躺在我先生的怀里。”
我听到这里有些沮丧,只觉得鼻子酸酸的。邬女士则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失声哭了起来。
我安慰着她,几分钟后,她终于冷静了下来:“这……这真令人太难受了。这么多年来我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稳定情绪)事情发生之后,我先生的精神就陷入了崩溃的情况。吉普司机因为超速被判了两年刑。但我知道这两年的刑罚是补偿不了我们家人的损失的。在这之后,我带先生找了一些心理医生进行疗养。但他们认为我先生的情形比较严重,应该迁入到精神病院进行彻底治疗。大概隔了一年,我发现他确实没有任何起色,平常会不定时的发作,打砸各种东西。因此我决定带他去精神病院进行长期治疗,经朋友介绍,我们来到了一家口碑很不错的医院。”
“哪家医院?”穆察插言问道。邬女士回应道:“是市区的曙光精神诊疗康复中心。”
“私人医院?”穆察道,“为什么不去公立的?”邬女士道:“公家的医院虽然费用较低……但都比较苛刻。再说我们家也不缺这点钱。”
这时我注意到了邬女士左臂的挎包,那是个今秋爱马仕的最新款。我本来不关注这些,只因前两天和朋友约好去看电影,在商场等他的时候闲逛发现的。这个包市面价六千多块,可见这一家人确实有钱。
邬女士接着说:“住院的第一年还好,我每周都去看他,他依稀能认出我,但不太爱说话。大夫说他偶尔会发作,但很快就能恢复平静。但是今年年初开始,我发现他有些认不出我了。大夫说这是不幸的事情,属于精神病情的一种表现。后来他也认不出双方的父母,以及一些其他亲属。跟他说一些曾经的事情他也都没有反应,提不起任何兴趣。再后来就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谁都不联系了。他也会跟你说话,但都保持在陌生人的角度,一天一半时间都在睡觉。”
穆察言道:“我想问一下,你带你先生来我这是为了治疗他的精神情况,还是恢复他的记忆力?”邬女士犹豫了一下,对道:“当然是两个都要解决。不过眼下看来也不能太贪了,能先让他记起事情便好。”如果我是她,我决不会希望自己丈夫再次陷入不快乐的回忆当中。莫大的悲哀之下,忘掉一切岂不是最好的结局。
穆察道:“听说你照了FMRI?”邬女士对道:“是的,我都带来了。”说着,她从赵斯前的椅背后面取出了一个大袋子,将片子取出来递给穆察。那是大脑的图片,分成了六个拼在一起。穆察坐下看了一会儿,说道:“邬女士,请原谅我的唐突。但是我真的想问一句,你的丈夫确实失忆了吗?”
“他记不得任何事情了,有什么不对吗?”邬女士疑惑道。穆察道:“从片子上看,你丈夫大脑中的记忆区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杏仁核与脑海马也很正常,只是较常人相比不够兴奋而已。”邬女士好像很迷茫,说道:“穆先生,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穆察将片子放下,转过身来对邬女士说道:“我的意思就是,你的丈夫根本没有失忆,如果说有,最多算作健忘。可是……”
“可是什么?”我问道。他说:“健忘属于短时记忆的范畴,不会遗失掉长时记忆与已有经验。”我说道:“你的意思是,赵先生虽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但又不是失忆。”“听起来很矛盾,但事实就是如此。我见过很多失忆的患者,他们的片子绝对不是这样的。”穆察肯定地说,“因此我建议请您的先生进行一个测试。”“测试?测什么?”邬女士问道。穆察似乎不愿正面回答:“只是一个心理测试,不会违背伦理性。”
只见穆察将赵斯前的轮椅推到一方小桌前,正对面是投影大屏。穆察叫我把帘拉上,然后从玻璃柜上取出一只铃铛,在赵斯前面前摇了一下。
那赵斯前眼球一转,凝视着穆察:“你要做什么?你是医生吗?我不吃药,也不打针!”穆察说道:“赵先生,我不是医生,只是你的一个朋友。你也许把我忘了。”
“朋友?”赵斯前沉思道,“我不记得了,我最近忘了很多事。”他伸手揉着额头,我瞥见他的手腕上有轻微的淤痕,另一只手腕仿佛也有。穆察继续道:“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将问你一些问题。都是和生活有关的,不涉及隐私。与此同时,我会在显示屏中出示一些词语,你要把这些词语记下来。每个词语出示五秒,切换时我会摇铃。听懂了吗?”
赵斯前将手拿下来,摊到桌上:“你说得很明白,可以开始了。”穆察见此,转头对邬女士道:“他看起来很稳定。”邬女士摇着头:“可不是经常能这么稳定的,说不定今天他心情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