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很快封锁了现场，而我们大部分乘客也都被控制住，带到警局接受讯问。我和单位通了电话，告知他们今天无法上班了。而紧接而来的，是无休止的等待与征询。直到下午，才有人来询问我。
——“姓名？”
——“王子冯（我故意读成feng，怕他们不认识）。”
——“年龄？”
——“26岁。”
——“家住哪里？”
——“天津市河东区（之后省略）……”
——“来开发区干什么？”
——“上班啊，我是这里中学的老师。”
——“有证明吗？”
——“不好意思，上岗证与资格证都没带。不过，我有单位领导的电话，你们可以跟他联系。”
——“乘客里只有两个人没交身份证，其中就有你。”
——“我……我平常不带身份证出门。”
——“这对你很不利。”
——“我又不是故意的……”
那人还要再问，却见审讯室门开了，进来一个警卫对他耳语了几句。他听后，立即起身对我道：“不好意思王先生，请跟我来。”他的态度转了一百八十度，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我已经做好了长期斗争的准备。他带我来到一处偏僻的房间，门口站着好几名干警。我觉得里面一定有大人物，这时门正好开了，显出一个威猛gan练的身影——罗锋。
“子冯先生，好久不见了。”罗锋叼着烟，向我伸出一只手。我明白了，一定是他看到嫌疑人的名单上有我的名字，所以特意把我“请”了出来。我忙回应道：“罗队，你不应该这样。”罗锋将我请进去，说道：“就别客套了，你还会犯罪？明秋倒有可能。”“他来了吗？”“我给他打了电话，等会儿才能到。”
我们进的房间是一个监控室，有人将一卷带子放进机器，然后在墙上投出了画面。“这是今天你乘坐的公交上的录像。听说你最后一个下车的？”罗锋问着我。我回应道：“没错，我还看了死者一眼呢。其实之前一直都有怪味道，但是我没想到是尸体。”我们看了一会儿，只见从今天发车开始到市民广场，那人一直在车上，从来没有动过。他旁边换过几个人，但都不能明确是否与本案有关系。
罗锋言道：“这不可能，死人不会自己上车，再往前倒一些。”可是之前的录像都是雪花，好像被某种信号干扰，根本看不清楚。我思索了一下，说道：“如果这个人一上来就在车上，司机不可能没有注意到。是不是要审讯一下司机？”罗锋对道：“司机被吓坏了，一直没有缓过来，还处于精神衰弱状态。”“可是以现在的情形看，反倒是司机的嫌疑最大。说不定是装的，要是明秋在就好了。”我说道。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浅笑：“看来有人把我当成测谎仪了。”我循声看去，就见穆察削瘦的身子倚在门边，此刻正优雅地看着我们。我立即跑上前去，却又不知道该以什么方式表达自己的心情：“明秋！见到你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时隔一个月，我终于又见到了穆察。罗锋笑道：“我们看录像的时候你就来了？”穆察对道：“我只是不想打扰你们。”罗锋言道：“既然你来了，我就安排人去审讯司机了！”
我们来到审讯室外，通透的大玻璃之前。里面摆放着一张桌子，警员和司机相对而坐。司机有点疲惫，神情显得非常局促。罗队拿起对讲机，说道：“开始吧。”警员接到命令，将桌上的笔拿起来，开始了讯问。
——“姓名？”
——“姜树明。”
——“年龄？”
——“45……不。”
——“到底多少？”
——“44，我刚说的是虚岁。”
——“家庭住址。”
——“身份证上不是写着吗？”
——“注意你的态度。”
——“（叹气）天津市（以下省略）……”
——“什么时候开始开车的？”
——“我干这行十五年了。前十年开市区线，后来转到长途的。这两天轻轨停了，就把我调到专线2路了。”
——“死者是什么时候上车的？”
——“他啊……挺早的。好像是第一个上车的。”
——“你看清他的脸了吗？”
——“没有，我当时还有点困，什么都没看清。不过……”
——“不过什么？”
——“他好像说了什么。问路之类的，我只是盲目回应了一句。他听了没说什么，就到后面去了。”
——“你的意思是，这个人上车的时候是活着的？”
——“可以这么说，如果真的是这个人的话。”
——“这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可能是被掉包了，或是，哎，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倒帮咱们分析上了！”罗锋用讥讽的语气说道。我却道：“无论他怎么说都觉得在伪装。明秋，你觉得呢？”穆察抱着胳膊，对道：“可是情况就是这么有趣。”“怎么说？”我道。他说：“说谎者的六个基本动作：摸脖子、摸鼻子、后仰、搓手、摇头、转移视线。姜树明都没有，连其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罗锋对道：“说不定是受过专业训练。可以给人扒皮的狂徒，不是没有隐藏情绪的能力。”穆察点头道：“你说的我也想到了。我曾帮FBI审问过一个杀人狂，他在九年间杀了十一个少女。这个人很有本事，避过了我们所有的测谎仪器。”“但是被你识破了。”我说。他用微笑默认，言道：“他用了两个方式来伪装自己。一是通过调整眨眼的频率来缓解面部肌肉的紧张情绪。二是说话时有节奏地用后牙槽挤压舌根，以减轻心脏因紧张而增加的搏动。激将法对他也没有用，我最后不得不伪造了证据，使他当场崩溃了。”我相信这是真的，因为穆察很喜欢通过伪造证据来整垮疑犯（参见《情兽》）。虽然这并不合法，但实在是最有效的破案途径。
穆察又让警员将同样的问题换一种方式再次提问，结果没有多少差异。“谎话是禁不住反复审问的。即使再熟练的演讲家，反复说谎嘴也会拌蒜。”穆察言道，“他却很从容，尽管一直紧绷的眼角皱纹将他的不安表露无遗，但这有可能是担心被当作凶手的紧张所致。”罗锋质疑道：“你是说，他没有说谎？！”穆察摆摆手：“我没有这样说，但眼下确实尚无凭证，不是吗？也说不定他的心理素质已经超过了我的认知水平。”要超过穆察的判断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我知道他这是句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