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登时传来噼噼啪啪的打闹声,有的食客趁乱走了,有的却留下来看热闹,作为间隔的木板,也被薛蟠家下的刁奴打得木屑横飞,那名公子冯渊更是鼻青脸肿,被人从一间踹到另一间的桌子上,吐血不止。
原来这种偏僻的酒馆,有一种暗号:熟练的人贩子和买主都知道,如果在这种约好的地方,有一个人单独坐下却点两个杯子,就是人贩子作为卖家在卖人,买主可以上去跟他商议。
由于拐卖人口是官府禁止的,所以成了这种半公开半隐藏的局面。
那个人牙子也被薛蟠的刁奴打得半死,因为人贩子贪财,一个姑娘先是卖给冯家,再卖给薛家,一货卖两家,不守业内行规,最为买家所忌恨。
“咳咳咳……你快回去,回冯家找我的乳父,他薛家势大,但也有王法和天理在……不,去应天府报案,快……快……”冯渊断断续续吐字不清地吩咐他的奶哥,怜爱的目光犹然盯着被薛蟠拉过去的姑娘,这姑娘相貌出众,举止柔和,我见犹怜。冯渊以前不近女色,专门喜欢龙阳之好、断袖之癖,自从上次接触了这个人贩子,见了这姑娘一面,才发下誓言,从此拒绝男风,买了这姑娘回去便长相厮守。
那姑娘听了冯渊誓言,也自认为会得到一个好结果,可惜天不从人愿,谁能想到人贩子这个举动,引发了一系列的后果。她兀自在薛蟠身后稀里哗啦的哭着,小声啜泣。
“你要告便去告,大爷怕了你不成?这姑娘归我了,人牙子也休想要钱。”薛蟠竟然丝毫不怕他们告状,好像此事不是他做的一样,他甚至没有普通人惊慌失措或者有点担忧的那种概念,放了冯渊的奶哥出去,仍然搂着姑娘的纤腰,大大咧咧地道:“好姑娘,你放心,跟了我,要什么没有?哇哈哈哈……”
冯渊见得此情此景,怒火攻心,况且薛蟠刁奴下手极重,一翻白眼,彻底死了过去,他家仆人哭天喊地的在咒骂,围观者窃窃私语,却没人敢说一句话。那人牙子,也被打断了腿,哀嚎不已。
俞禄从头到尾目睹了此番经过,他不是好人,但也不是十恶不赦的人,对薛蟠的做法有些反感,关键最可怜的还是冯渊、香菱,冯渊已死,香菱跟了薛蟠也是下场凄惨,“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俞禄熟悉红楼,一想到香菱从小被人贩子抱走,真是狠不下心来袖手旁观,还有一个原因左右了他的思想,香菱和秦可卿的品貌相似,他不见秦可卿已久,心里着实想念得紧。
“甄兄,这薛蟠忒也可恶,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中,竟然活活打死了人,虽然起因在人贩子身上,但我身为朝廷命官,怎可冷眼旁观?”俞禄回头淡淡道。
“嗯……”甄致在动情的时候很傻,不动情则是颇为睿智,心想俞兄这话分明是求他呀,薛家虽大,他们甄家可不怕,因为薛家是皇商,皇商采办的东西,也要和他们甄家的织造局联络,俞禄气度、仪表不凡,小小年纪就做到了六品文官,何妨卖他一个面子呢?甄致为难道:“薛蟠的母亲,和京城贾政的夫人是亲姐妹,和王子腾是亲兄妹……而且,此事错不在薛蟠,虽然打死人是过分了点。不过,既是俞兄头一回开口,我也没有置之不顾的道理。”
听他这样欲扬先抑,颇有王熙凤行事的套路,俞禄心里暗自好笑,面上却淡然道:“甄兄严重了,又不是叫薛蟠去死,这么点子事,未必牵扯到王子腾,我的意思是,那位姑娘颇为可怜,我看了也于心不忍……”
甄致眼睛一亮,奶奶的,你早说吗,不就是想买个暖床的丫头,还要这般拐弯抹角,他咳嗽一声:“俞兄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量他薛大傻子也不能不给我个面子。”
这时下人托了那姑娘,香菱这名字是后来薛宝钗起的,她原名叫甄英莲。薛蟠当先旁若无人地正要走出去,店家掌柜也不敢吭一声,谁不知道薛蟠在金陵是仗势欺人、像螃蟹一样地横着走啊?打坏了东西还不是他们倒霉?能怎么办?
“文起兄,你这般大摇大摆,怎么对我也视而不见了?”甄致打开折扇,从围观人群中出来,如沐春风地迎了上去。薛蟠表字文起,所以甄致这样称呼他。
薛蟠停下来,先是眼睛不眨地愣住,继而双手一拍:“噢……哎呀!这不是甄世兄吗?你躲在人群里,我哪里能看到?来来来!咱们再来重开宴席!正好叫这姑娘陪酒!哇哈哈哈……”
“不了,不了,我和俞兄才刚喝了几大海,真不能了。”甄致指着文质彬彬的俞禄介绍道:“文起兄,这位是今儿刚来的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运判,俞禄俞大人,万岁爷特地赐予协理盐务参赞织造的头衔,你家皇商要采办丝绸进京,除了我甄家,现在也要俞大人过目才行。”
俞禄出来微微笑着出示敕封文书,薛蟠虽是富家公子,但是大字不识的他哪里认得,甄致和他交往已久,他说是真的应该就是真的。薛蟠一个劲儿点头,连应酬也不会:“是!是!老弟也请坐下喝酒。”
“是这样的,文起兄,俞大人不想喝酒了,他单看上了这位姑娘,文起兄可有意转让?价格咱们好商量,你我有交情,贵我两家也有交情,文起兄给我一个面子如何?”甄致说的这些话绕得薛蟠头晕。
薛蟠看了看俞禄,抓耳挠腮的,再看了看香菱,香菱此时虽然怯生生的,但那样子让人见了恨不得疼爱,他一时有一点点舍不得。
不过,薛蟠这个人是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的奉行者,他男女通吃,而且玩过就丢在一边,在这种事情上并不专注,反而是最重亲情、友情。薛家,是四大家族之中,唯一一个有亲情的家族,难能可贵。
“哎呀!一个丫头而已!这算什么?甄世兄出面了,我还要你的钱作甚?不用了!我就借……借什么……献……献……”薛蟠结结巴巴地汗如雨下。
“是借花献佛!”俞禄忙着解围道,心里暗笑,薛蟠果然一点也不负“呆霸王”和“薛大傻子”的诨号,又呆又傻。
“对对对!是借花献佛!”薛蟠笑嘻嘻地看着二人,回身把香菱拉了过来:“从今以后,你就跟这位俞大人了,那是你的福气。”
“我先谢过薛大爷了。”俞禄毫不客气地接了香菱,宛如货物一般,然而这时门口又来了一批捕快,带班的班头面色黝黑,左脸有颗痣,痣上还有毛。
精神矍铄的班头出示票子道:“金陵应天府知府老爷今儿刚到,传了票子拿人,冯家告薛家殴打冯渊致死,薛家可有人在?”
“老苍头,你跟他走,带上些银票便是。”薛蟠满不在乎地挥挥手,看也不看班头一眼。
那班头却是非常识趣,情知薛家得罪不起,也没有对薛蟠乳父老苍头使用镣铐,单锁了人贩子,离开时还对老苍头甚是恭敬,老苍头一出酒馆便拿钱贿赂,看得不少围观群众咋舌不已。
按照衙门规矩,人贩子该拿,可薛蟠也是元凶,香菱也应该去录供词,但是那个班头眼尖得很,瞧见甄致也在,拉着香菱的那个人和甄致并排,哪里敢惹,问都不敢问一声。
先前欺男霸女的威风气势在薛蟠身上不复存在了,反而多了股豪气干云的义气,拉着甄致硬请了一席,至于俞禄,对薛蟠来说是看在甄致的面子上,俞禄抱拳道:“先谢过薛大爷了!今日恩情,他日必然偿还!”
又一顿酒宴散后,甄致心下很是欣慰地雇了马车,吩咐车夫送喝得酩酊大醉的俞禄、怯懦不堪的香菱回去,俞禄欠了他人情,现下又被酒色所迷,那份圣旨也是一纸空文了,以后俞禄的手更不能插到织造局来。办好了这事,父亲也会优待他。
车子停在秦淮河边的培鑫客栈,下车之后的俞禄突然变得异常清醒,他望着夜间一艘艘花船穿梭其间,大红灯笼映照得两岸白如明昼,在这六朝古都繁华之地,夜空的璀璨烟花与远处的鞭炮声预示着康靖四十七年的春节来临了,俞禄喟然长叹:“姑娘,你以后就叫香菱吧。”
“是。”香菱身着滚了边的青缎掐牙背心,低眉顺眼地想扶着他又不敢碰,原先遇到冯渊本以为会是一个好归所,薛蟠一看便是不会对女人好的,这个俞大人她虽然不知道,但看起来并不像坏人,怎么说也比薛蟠那种恶霸好多了,况且他要官身有官身,要相貌有相貌。
“香菱,你不用拘束,想说什么都行,来,坐下,我买给你吃点汤圆。你看这月色何等美妙,画舫凌波,烟花鞭炮,常人可没福气赏金陵的十里秦淮呢。”俞禄倏地又悠然潇洒地找个棚子坐下,点了吃的上来,单叫香菱吃着,口吻就如话家常一般。
香菱被他的言行举止消解了不少担忧恐惧,原先还不敢坐,等坐下吃了几口,眼见这境况如此繁华,桥头挤满了游人,街上的杂耍玩着喷火绝技,秦淮两边的酒楼笙歌曼舞,醉生梦死,多少富家公子在楼上凭栏而望,勾栏酒肆,不禁触及了她幼年在苏州的一段模糊记忆,泫然欲泣却又不敢哭出来。
“俞大人,马驿丞有请!”突然对面一个驿卒喘着粗气下了马,俞禄微微皱眉,他来金陵之前可没有在驿站待过,一直晓行夜宿,轻装简从,鬼知道谁是马驿丞?请他做什么?
“请稍等,我即刻便来。”俞禄对着驿卒点点头,牵了香菱的手进了培鑫客栈的上房,这是他临时租的公馆,他笑着对这袅娜可人的小妮子道:“香菱,你帮我看着这房子,累了便先睡一会儿,我还有公事要忙,这是五十两,你先拿着。”
在人贩子堆里待了几年,时时被威胁恐吓的香菱,这时坐在床幔之下的锦被上,捧着一包碎银,如波的眼圈儿不由得一红,可抬起头来,俞禄早出去了,唯有隔壁房客传来的喘息声,间或几声鞭炮,久违的幸福所幸来得不迟:“他一定是个好人,就不知家里怎样,老天!我终于等得重见天日的一天,求你保佑,保佑他不是个纨绔……莫要再让我颠沛流离了……”
【注释:薛蟠豪气干云地大手一挥:我薛家是皇商,领着皇宫内帑,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雪,说的就是我薛家啊!来来来,推荐票五千两一张!收藏一万两一个!哇哈哈哈……
薛宝钗梳着刘海,在闺阁叹道:推荐、收藏那是极好的,诸位朋友如果不吝赏赐,我便跟了风度翩翩的俞大人如何?
另外,书友群137187907,作者暖男,可攻可受,你还在等什么呢?哇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