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之内,俞禄自然首先谢恩过,毕竟这官身没有嬴正是不成的,即便俞禄有钱,没有后台,捐官的程序也不会那么畅通无阻,大开方便之门,捐官的后果更不好说了。
三人已经互相熟悉了各自的性子,俞禄拿出圣旨来看,赫然是“钦命扬州都转盐运使司运判”,后面还加了一句“协理盐务参赞织造”。
三人面面相觑,前面还好,后面加的这句也太耐人寻味了。
“俞运判不愧是高人,此等任命虽然并不罕见,但是协理盐务参赞织造,看起来无品,职责也很难确定,怎么个协理、参赞的方法?范围该有多大?这些全凭你一人把握,不过,足见父皇没小看了你。”嬴详还分析得头头是道。
嬴正默不作声,看着俞禄,俞禄静静地把圣旨合起来,轻笑道:“圣上如此重视,微臣怎敢辜负了皇恩,只是十三爷只说对了一半。”
嬴详笑道:“还有一半是?”
“职权范围并不是微臣一人可以把握,不过圣上看人很准,从寥寥数言,便知微臣是个思虑较全之人。无品倒好说,毕竟有运判的职务在,只是这职权该有多大,却是扬州的地方官说了算。还有,微臣是四爷举荐的,也是四爷帮忙捐官的,皇上提拔微臣,自然也虑到了四爷。”俞禄一条一条,抽丝剥茧地分析出来。
嬴详点点头,深以为然,嬴正突然举起双手,啪啪啪的拍了几个巴掌,以示俞禄说得好,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安徽有几个府的太守是大千岁的人,无需你出谋划策,我也能手到擒来,毕竟我还有老十三在,不过你此去江苏,麻烦就大得很,希望我和老十三途经淮安来江苏时,你能做得风生水起,给朝廷办好事情,也给我长脸。”
“这个是自然,微臣的为人,两位爷最清楚不过,说好了一饭之恩必偿,两位爷的恩情,还是勉强偿了微臣一饭之恩。”俞禄拿了初次见面的事情来说话。
嬴详嬴正一时捧腹,他正话反说,偶尔开一句玩笑,两人也不介意,嬴详撺掇道:“南下的事情就这么定了,我们大可不必同行,免得你拘束,只是元春姑娘,可对你一往情深,你总不能辜负了人家吧?”
“十三爷说笑了,这是没有的事。”俞禄淡淡道:“我和贾女史不过一处共事过,这也是四爷安排的。”
“那你便应该去看一下,这又有何妨?”嬴正老是板着脸,但这话说得叫人温馨,连不喜欢大惊小怪的嬴详都明显错愕了几秒,想了回来,四哥为了安抚俞禄,真是下了血本。
嬴详心想,姑且不论贾史王薛那层身份,四哥当初安排他们一处共事,不得不让人疑心是有意为之,王子腾位高权重不假,但若是俞禄在四哥心里的潜力大过王子腾,那就难说了,四哥一向视红粉如骷髅,我才想劝他对玲珑好一点,谁知他竟然把这话劝俞禄,嬴详直翻白眼。
俞禄心里的吃惊不比嬴详小,谁又能想到在公事上不近人情的雍亲王,对他如此礼遇,俞禄心里滋味莫名,但他早已养成喜怒不形于色:“既然两位爷这般说,私事,微臣也只能当成公事了。”
“去吧,倘使当成公事,才能办得更细心些。”嬴正点点头,其实别人只说他是冷面王爷,说八弟是八贤王,但凡是他的亲信,皆了解他驭下的手段与特点,且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俞禄告辞,折返听雨轩,心想与元春之间的事情,本来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也实无别话可谈,元春是走不出家族的牢笼,就算抛开家族不谈,现在元春真看得起他的身份吗?
他负手走到台阶下,左右的芭蕉叶上,还滚动着滴溜溜的雨珠,在斜阳的折射下沁人心脾,元春尚且在里面钉封着文书,抱琴送茶进来之后,也下去了。
“你回来了?还是要拿什么东西?”贾元春看见他进来之后,那身官服显然鲜艳阔绰了许多。
俞禄实话实说:“四爷和十三爷叫我走之前,再来看看姑娘。”
“这么说,不是你来看我?而是你代替两位王爷来看我?”贾元春敏锐抓住了字眼。
“可以这么说。”俞禄淡淡环视一圈屋内:“姑娘这里一切安好,并无别事,我回去也好回话。”
“你先等等。”贾元春站出来款款走到他面前,轻声细语道:“我并非不省人事,也并非喜欢宫闱生活,我们之间……我不知道你如何想的,你上次的话,我回去细想过,你不知道我有多伤心,你若对我无意,为何要招我?你若对我有情,又为何把话说得如此决绝?你明明知道我陷于两难,你那也不是放得下,如果我心里愿意伴你一生,你敢要我么?”
她这样凄楚的眼神,俞禄最想避开,但他万万没想到元春居然说了如此一番话,平心而论,她最后能做出妥协,哪怕这个妥协只是心里的意愿,哪怕是这样:最终她不能违背族人的托付,而是被动的等待俞禄来主动化解,他也是心动的。
“你抱抱我可以吗?四爷想在你身上赌一把,连我都成了你的赌注,我也清楚你不喜为人逼迫,但我害怕我会后悔……”
俞禄回过神来之时,才发现衣服的交领已经被泪水打湿了,怀里已是温香软玉,一具端庄贤淑,极为养眼的千金小姐,他吸了口气道:“我承认,我那天对你说的话,未免过于急躁。但如果你真能不变心,我敢开口向四爷求你,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你说的是真话么?”贾元春喜极而泣,她眼眸的酸意仿佛酸到了骨子里和心里:“不过我的傲气你看不见,你若是负了我,我此生绝不向人动情!”
“我若负你,教我天诛地灭,不得好……”俞禄的誓言是张口就来,反正这种话对他来说只是大白菜,记得他前世骗女人也是这么骗的。
“别胡说。”贾元春忙用冰凉的手捂住了他的嘴,无奈道:“你这样的男人,我一个人未必留得住,只要你对我的心是真的就好……”
“你在别人家的深宅大院,同样出身名门的你,应该比我清楚这地方的生存之道,我上回对你说的话,是不会过时的。咱们先这样,我希望回来的时候,还能见到你福态安康,一如既往的美丽动人。”俞禄难得微笑的点点头。
“嗯,你要保重,我也不想你出事。”贾元春抬起头来时,已经不见了人影,只有桌上的茶杯还有余温,有些话她没说,就如在这里当然没有家的感觉,倘使以后嬴正的后宫扩充,倘使嬴正为帝,倘使四大家族与嬴正的相互格局到了结合的境地,那么她见闻到的或莫名其妙或深感恐惧之事,必也会降临自身,不过俞禄也是聪明人,他自然也看得清楚……只是不知这段尘缘有无了局,毕竟看似是她的争取,实则又何尝不是需要这个男人给予她一段她想要的生活……真的以己度人,站在对方的境地为他考虑,其实他要难多了,无论是获取贾府的同意还是获得四爷的同意,都需要一笔很大很大的资本,亦或者很大很大的功劳……还必须要大到四爷能够名正言顺地把她以宫女的身份嫁给他……
生来已经拥有太多的元春,还从未向人苛求过什么,这时候细思起来,难免心里有浓浓的愧疚与担心。
……
元春外表娴雅,性子温婉,知书达理,会照顾人,这些都不假,但她给俞禄的感觉也有妇人之仁或者妇人之见的一面,也许元春的处境,他也不能体会得多深,但男女之间的事情,变幻莫测,分分离离,有时候俞禄想起来女人的“远之则怨,近之则不恭”,他便想说一句:古人诚不我欺。
想着元春的心态变化,俞禄在家宴时也不怎么上心,成为放家奴还不是很久,这么溜达两圈,回来时便有了一个官身,俞大娘不可置信之余,自然要好生操办,赚足脸面,也冲冲晦气。
俞禄没有拂逆俞大娘的心意,毕竟她和麝月也闷坏了,出来和相熟的、不相熟的左邻右舍敬了一通酒,也包括詹光、傅试、赖升等。
贾政原意是要他考科举的,如今木已成舟,他听了倒是叹息一声,亦无可奈何,俞禄脱离了奴才身份,他也不好深管。同时俞禄找关系、钻空子的手段,也着实成了贾府不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毕竟俞禄不是依靠贾家才获得官身的,而是搭上了雍亲王府。
至于那些下人、相公的羡慕嫉妒恨,俞大娘、麝月颇为享受,大有扬眉吐气的感觉。
俞禄则应酬半天便开溜了,他的官身不是贾家给的,因此犯不着进府磕头,他是想着帖子也递给了秦府,而秦业没来,他便想去瞧瞧秦可卿。秦可卿虽然没有危险了,但是她独身在家就是危险,俞禄可不想她被人拐跑了,他准备先下手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