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有心待相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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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府,工部营缮司郎中秦业目光炯炯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一老一少大眼瞪小眼,秦业不置可否,低下目光道:“俞先生是雍亲王府的幕僚,这点我是知道的。家女之事,多蒙你相助,我也知晓东府丑闻,不然家女身陷囹圄,为他们父子做聚麀之诮,不但小女性命名声毁于一旦,我也无颜苟活于世。”

  “秦郎中言重了。”俞禄温文尔雅,他一出来想想,便马不停蹄地来这里,他心里还是有着秦可卿的,为此他要给秦业留个好印象,甚至秦业的茶水不好,他连细微的嫌弃都没表现出来,还为了顾念老人家而放缓语气:“令嫒曾是在下故主,在下曾是令嫒故仆,本是理所应当,何谢之有。如今在下已不是奴才,冒昧唐突几句,令嫒必不能久居在家,在下想……求这门亲事。”

  “嗯……”秦业沉吟不语,他拈须沉默着,心下早知俞禄不会无缘无故过来,但是秦可卿已经抱憾一次,他不知这人品行如何,秦业待人倒也极为和和气气,秦可卿这性子便是他教出来的,他的歉意也表现在脸上,不懂得隐藏:“实不相瞒,小女也曾跟我提及过你,即便你们暗生情愫是不对的……我这个女儿,虽不是亲生的,却胜似亲生,从小有什么委屈,她只会埋在心里,少有跟人说的,你也看见了,我家下也不怎么好。而你呢,一来功未成名未就,二来小女再嫁一次,也对她甚为不利。”

  “不知秦郎中认为在下达到何等地步,才是功成名就?难不成也要在下考科举?”俞禄很有耐心。

  “我是科甲出身的,但如今这世道,科举出身的也未必如意,失了贾家的大树,你也得给她一颗大树啊!”秦业意有所指道。

  “在下明白了,秦郎中是五品文官,不出三年,我会超过这地步,不知郎中可满意?”俞禄红着眼睛,他明白现实就这样残酷,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他如果真喜欢她,而不是拿来玩玩,就应该给予她应有的保护。

  “我这话过于势利了,平常秦家也从不攀附权贵,便是小女嫁入贾府,我也不曾伸手要一分银子,但是爱女心切,我希望阁下能理解。”秦业都有点不好意思了,秦可卿的心善几乎是继承他的,这种作风让他愧疚俞禄为他女儿的四处奔波。

  俞禄观他说话行事,大致明白了,为什么秦业进士出身,熬到六七十岁才是一个五品文官?说实话,他这种性格,不适合做官,做贪官很容易,但做一个合格的好官,你得比贪官更狡诈,不然你办不成事,办不成事也就升不了官。

  他已经找到下一步路该怎么走了,谈了一阵,俞禄起身请求道:“秦郎中不介意在下见令嫒一面吧?”

  “请便。”秦业点头应允,天底下的情不会纯粹,他当然有私心,从养生堂抱来的养女,含辛茹苦的养大,教她礼仪、诗书,一晃十多年,成了绝世美人,这个绝世美人能为他带来点利益,不是理所应当么?不然他图什么?

  可攀附贾府这一把,他低估了贾珍的无耻程度。

  “我已经老了,希望钟儿也能有一个好依靠罢!”秦业目送着俞禄出去,道出了他最后的私心,秦钟是他的亲儿子,无奈却是老来得子,现下还是小孩,秦业穷得老师都请不起。

  当年他以为自己一生注定无儿无女,所以从养生堂抱来的是一儿一女,那个小男孩最后夭折了,那个女孩,就是秦可卿,再后来,也许是老天有眼,才有了秦钟。

  ……

  “奶奶还在等着他过来么?要不我去前厅打探打探?”瑞珠、宝珠两个丫头还跟着秦可卿,事已至此,她们不再忌讳秦可卿和俞禄的关系了。

  “不必,否则倒像我心急似的。”秦可卿俏脸一红,俞禄还没过来之前,她就收到了东西,心中深怨自己思虑不周全,还得俞禄为她遮风挡雨,这俞禄也真是,明明喜欢她,却还一直瞒着她。

  直到亲手在那份字据上画押,解脱的同时,秦可卿眼中似乎看到了他为此不知付出了多少,她不知道俞禄是如何办到的,但她知道要让贾珍妥协很不容易。

  俞禄进来她房间时,两个丫头识趣地退下,秦可卿不自禁地扑在他怀里,窈窕的身躯随着哭泣而轻微颤抖,俞禄轻轻拍着她背部安慰道:“没事了,别担心,坑蒙拐骗是我的强项,终有一天,我也能把你拐骗了去。”

  “别说胡话,我看你有事没有。”秦可卿理了一下他的衣领子,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才放心,秋波似的眼睛瞟着他:“爹爹跟你说了什么没有?”

  “没有啊。”俞禄奇怪地道。

  “真的没有?”秦可卿贝齿轻咬红唇,突然瞪大了眼睛:“你看着我好好说话,看着我的眼睛好吗?如今君未娶,我未嫁,还是你嫌弃我……”

  俞禄本想看她娇嗔之态,没想到她会是这种伤心,笑道:“你说你自己多疑,什么事都要闷闷不乐的自己想一阵子,以前我还不信,现在我信了。我忙活了那么久,怎么舍得把你拱手让人?你就是不把我往好处想,也该想想我的这个坏处。不信你摸摸我的心,它时时刻刻放在你这里,我对你的情义,苍天可表。”

  这番糖衣炮弹使得秦可卿白了他一眼,但她却愣愣地盯了他脸上一会儿,说着自己也红了脸:“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笑得这么开心。”

  “不说这个,我要是真的嫌弃你,当初也不必招惹你了。”俞禄说完,秦可卿牵了他的手进来,屋里犹绕清香之气,她坐下来皱眉道:“你为我做了那么多,却一句话也不说,怕是不想让我担心的缘故,这点我着实念你,可我想要的是一个好归所……说来女人是不是很麻烦?远之则怨,近之则不恭?”

  “是有点麻烦。”俞禄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揽了秦可卿的纤腰,他轻声道:“不过我不嫌你麻烦,你做事这样贤惠,心地这样好,人又这样美,这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贤妻良母,我付出多少也是值得的。”

  “你在给别人办事,现下的处境危险吗?”秦可卿任由他抱着,靠在他肩膀上,她觉得很安心。

  “不危险,那些应考做官的,不一样要给皇上办事?对了,骏易还跟着我,只是它没有伴侣,等什么时候,给它找只公的才好。”俞禄用手给她梳着那长的不像话的青丝。

  “我也好久不见骏易了,你不能虐待它,爹爹有难为你吗?”

  “没有,秦郎中是个好人,你在这儿有什么事,可以传信给我。”

  “嗯。”秦可卿渐渐放开了搂在他脖颈的素手,芳心稍稍安定,轻笑道:“当初你不由分说强吻于我,我还怪你鲁莽来着。咱们一起栽的红豆杉长了不少,你能陪我去看看吗?”

  “佳人有约,乐意之至。”

  园中石枰,俞禄失神地轻轻抚摸着棋枰上的琴弦,刚才秦可卿说没见他笑过,他自己倒是不曾发现,难道无论古今的人,迫于生存便会趋于冷漠么?好在他不是哲学家,也不像秦可卿爱闷想,没有过多深思,他道:“可儿,琴瑟相合,是举案齐眉之兆,我给你弹唱一曲怎么样?”

  “好。”秦可卿素手支在精美的下巴上,眉毛轻轻挑起:“不过你怎么什么都会?”

  “是你教的好。”

  “又来胡说,我可没教过你。”

  伴随着宫商角徵羽与变徵、变宫的典雅音符响起,一曲高歌随之而来:

  旧梦依稀,往事迷离,春花秋月里

  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漂来又浮去

  君来有声,君去无语,翻云覆雨里

  虽两情相惜,两心相仪,得来复失去

  有诗待和,有歌待应,有心待相系

  望长相思,望长相守,却空留琴与笛

  以情相悦,以心相许,以身相偎依

  愿勿相忘,愿勿相负,又奈何恨与欺

  ……

  贾元春伴在简梳妆身边,嬴正还在忙,他仿佛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连见王妃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也正是如此,长府官已回了俞禄又出去了的消息。

  “沈氏,你前儿来请要回娘家探亲,我原是要准的,可眼下年节又近,就怕四爷回来了,一家子又冷冷清清的……”简梳妆的话听起来不准的意味居多,但她说的得体,姿态也一直放得很低,因此便有许多家下人说她识大体。

  “还请王妃恩准,我这几日身子调养得有些起色,可以多走动些,再替我向四爷求一声……”沈氏跪在地上笑着,她就是贾元春说的那个夭折儿子的母亲,沈氏平静到了极点,右手拔下了发髻上的金簪,眉头也不皱一下地便往脸上划了一道血痕,笑道:“还求姐姐可怜我……”

  “啊!”陈流苏捂住了嘴巴,不忍心看她自残的一幕,贾元春虽然面无表情,心里却也觉得胆寒。

  “哎呀!妹妹,你这是做什么!王长府,快去请太医院的御医来。”简梳妆满面心痛,就好像划在自己脸上一样,愤声道:“妹妹这样的容貌,是雍亲王府最美的,就连四爷也夸赞过,现下毁了,岂不是我的过错?”

  晚间在听雨轩抄写经文时,贾元春只觉得头痛欲裂,她无法变得沉稳,流苏缺乏心计,叹息道:“我竟然看不懂沈氏的所作所为了。”

  “因为她貌美,前儿又得了一子,还好莫名其妙的死了,你想想,她毁了容,即便伤好了,看着也恶心,四爷还会让她侍寝吗?她这是以退为进,不跟王妃争锋,但此等女人也太可怕了,我现在都怀疑她儿子怕是她为了自保而残忍杀害的……想来触目惊心,王妃手段也高明,但比不上她的豁的出去,流苏,这就是咱们将来要面对的后宫?你会为此欣慰吗?”贾元春淡淡道,有时候扪心自问,她都不知道她的少女情怀,是什么时候破灭的。

  “既来之则安之,有什么办法呢?无所谓欣慰与否。照你这么说,王妃何尝不是在杀鸡给猴看?不止沈氏歹毒,你我家世摆在那儿,只要你舅舅再升,你是铁定了要做妃子,逃也逃不掉,可是这王妃更高深莫测,她能从一个县丞之女爬到这地步,想想就可怕了。”陈流苏苦笑了一声,她倒是敬重元春姐姐的端庄有涵养,但是入宫日久,却为她不值,也为自己不值。

  【注释:聚麀之诮,乃是红楼梦原文,意思是:父子共用同一个女人。贾珍、贾蓉就是典型的聚麀之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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