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志贞果然说得不错,不到三天,金陵的‘授勋令’就颁发了,按照和李豫达成的协议,李月可以在江南东道颁发不高于从五品的勋官,朝廷在江南东道颁发的勋官,也需要获得李月的认可方才有效。
这次的授勋令主要以捐粮、行善、办学为主,比如办一所学堂且资助五十童无偿入学的可授武骑尉,办二所学堂且资助一百童入学的可授云骑尉;又如给养孤寡老人二十人者可授武骑尉等等。第一次二年一考评,以后三年一考评,若不继续作为的,将被取消勋官的资格,考评将由金陵户曹事来执行。
和去年的捐粮授勋相比,这次的授勋民间十分踊跃,仅苏州一地,在九月底时,就有四百人被授武骑尉之勋,最后江南十五州共有近五千人得到了勋官,这些人由此也保住了部分田产。
在混乱与兴奋中,夏天慢慢的过去,随着秋风带来的一丝凉意,江南东道授田的事宜已渐渐步入正轨,无数第一次得到土地的百姓,象呵护自己亲生儿子一样,拼命地打理着土地:深耕、除草、施肥。但授田的工作也并不平坦,在不少地方或大或小的都出了一些乱子,限田令引发的第一桩大案便发生在昆山。
苏州的昆山县自古是粮食的高产区,全县上田所占的比重就占了九成以上,这里也是江南佃农最集中的地方,江南东道土改的第一桩大案便发生于此。由于土地肥沃,产量可观,京中不少权贵也在此购地,故全县七成以上的土地都被贵族、官吏和大户所占,当限田令推出之时,这里也自然成了矛盾聚集的焦点所在。县令陈子栋今年四十八岁,他既非进士出身也非受父荫得官,在做了十几年的小吏后,靠勤奋和积功一步步走上来的,所以也较常人更珍惜此位,也更加为官谨慎。当限田令传达到昆山县时,陈子栋的大脑就‘嗡’的一声,涨大了十倍,虽然他早有预料,但也绝没有想到这么严重,“夺官爵之田与百姓”,这简直不就是造反之举吗?陈子栋立刻便掂量出此事的艰难,便连夜和县丞统计,结果却令二人大为沮丧,就算以昆山的职分田、公廨田和可调剂的余田近而而二千顷全部授出,也只能满足四成左右的无地农民,另外的人怎么办?真的去夺权贵的田绝不可能,除非是不想要这顶帽子了,但如果不授,百姓闹事的话,金陵追究下来,他的帽子同样也保不住,陈子栋不由急得团团直转,一旁的县丞看了忍不住对他说道:
“大人,我看能不能平衡一下,或许可行。”
“怎么个平衡法?”
“属下以为这授田也不是一天二天能结束的,起码也要一年二年,我们可部分授田,不要一下全授足,丁户每户先给十亩,民户给三、五亩,我想这些百姓能得个十亩地已经是感恩万分了,大人再以测量、立户为借口,慢慢的做,等一些大户退出田了,再补授一些不就行了吗?”
“如果大户都不肯退田怎么办?”
“一般人自然是不肯退田的,大人可捡一些后台弱的,强迫赎买,用杀一儆百的办法,肯定是能弄到一点田的。还有官吏的田也先清了,这样就算别的方面不力,上面也不会怎么责怪的。等到最后,我估计各地的情况也差不多,要么就不了了之,要么就是上面来硬的,若是那样,京里的权贵也怪不到大人的头上。”
“你说得是不错,但我昆山和别的地方不同,权贵长期强占土地,民怨已深,一个处理不好就容易激起民愤。我看这样,明日先集中大伙儿商量退田之事,限田令之事暂时不得外传。”
第二天,陈子栋将昆山县的各级官吏数十人都集中起来,向他们宣布了限田令,这下仿佛象捅了马蜂窝似的,激起了所有人的强烈抗议。
“我等辛辛苦苦用攒下俸禄所购的田产就这么说没就没有了吗?”
“那我祖上留下的永业田怎么办?”
“这李月实在是欺人太甚,北方来的刁民,已经收容他们就不错了,现在居然要分我们江南的地,凭什么!”
一时间,七嘴八舌,喧闹声淹没了整个大厅。
“大家安静!听我一言。”陈子栋好容易压下喧闹声,方才说道:
“我理解大家的苦衷,我自己也何尝不是如此,但这次限田令半年前就有风声,决非是走过场的,我劝大伙最好把田交了,得一些补偿,让家人做点买卖什么的,千万不要却触这个风头,最后连补偿也拿不到。”
这时县尉说道:“大人,能不能给大伙一点时间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上面不是也有限三个月的时间吗?”
陈子栋点点头说道:“大伙儿的事情我会放到时限的最后,现在大家要做的,是和我一起去把那些超限中小户的田先收了。”
第二天,陈子栋便在全县各处张贴了限田令,和别处一样,限田令立刻在昆山县内掀起了惊涛骇浪,欢欣雀跃者有之,跺脚痛骂者亦有之,一个月后,首先便是无地的农民们,每户都或多或少拿到了一点地。
这天上午,陈子栋率十几名衙役来到县北的王各村,径直来到王举人家,这将是他下手的第一个目标,王举人不到五十岁,天宝二年中的举人,家有上田一百余亩,只有两个女儿,都早早的出嫁了,后来娶了一房小妾方才得了一子,现年仅五岁。王举人在王各村算中户,但名气却大,陈子栋选中他,就是看中他的影响力。
“县官大人,这是我祖上留下的永业田,官府有何理由要收走!”王举人听说要收他的田,眼睛顿时瞪得通红。
“王举人,一个月前我就公布了金陵府所下的限田令,想必你也知道了,我听说你们一帮文人还写几首打油诗来讥讽吴王殿下。本官是按律办事,你家的情况只能有田产三十亩,另外七十亩必须上缴,本官今天所来,并不是马上要你交地,而是敬你为举人,亲自来通知你,另外本官也可给你一些宽容,所退哪些田可由你自己选择。”
王举人冷笑一声说道:“上不敬,下必效之,吴王既然敢动国本,你们这些小官自然迎合。限田令我也看了,对官户的限田是排在丁户之前,既然限田就应一视同仁,为何只动我等小民,而对权贵之田却不见动静。”
说完他一指远处的大片田地道:
“那是宗室临晋公主之地,你敢动她吗?还有城南鱼朝恩之地,你也敢动吗?哼!只许州官放火,却不许百姓点灯,你若是真的限田,就先把他们的田给收了,我自然无话,否则我就将到金陵去告你!”
陈子栋气得浑身发抖,大喝一声道:“大胆刁民!敬酒不吃吃罚酒,我限你二天内把田交出来,否则我派人来强收。走!”
“狗官!不读圣贤书,不知道德,你敢来拿我田,我就死给你看!”
陈子栋冷笑一声回头答道:“你莫用死来吓我,你若真死,你家就只算半户了,最多只能留二十亩地,你有这个胆吗?”
王举人闻言血往上涌,脸色变得通红,只见他仰天长叫一声道:“苍天啊!你何其不公!”
喊完往后猛退几步,一个前冲便一头撞死在门前的石柱上。
陈子栋见王举人真的撞了石,不禁也吓得手脚冰凉,连声喊道:“快!快!看看还有没有气?”
一名衙役上前摸了摸王举人的口鼻,回头说道:“大人,没气了。”
这时二名妇人从房内冲出,伏着王举人的尸首便抢天呼地的哭嚎起来,陈子栋见周围的百姓都远远的围了过来,便强作镇静的喊道:
“按限田令,王举人应交出田七十亩给无地之民,现在他抗令不遵,自寻死路,怪不得本官。”
说完他又对王举人的妻妾说道:“本官见你们可怜,就给你们一条生路,同意你们分成两个半户,各给十五亩地,可尽快到县衙来办割户手续。”说完领着衙役回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