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朝廷旨意下到:“高晖投敌与李月无关,不予追究,但坑杀党项降卒,违反大唐例制,有失天子仁德,故免去李月兵部尚书一职,初战告捷,收复凤州,赐李月银万两,绢千匹。李日越阻击偷袭长安的吐蕃军有功,封潼关守备将军、领正四品衔。另准李月之奏请,原赦宦官高力士流放之罪,准其回乡养老。”
看到高力士被赦,李月不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的这块心病终于了结了。吐蕃军依旧在凤翔按兵不出,不知其意,唐军则利用这个空挡期,努力的训练,以提高士卒的战力和体能。
这日李月闲来无事,便去咸阳名胜五陵原游玩,这里有众多秦汉古迹,历代名人墨客皆到此思古忆今,李月在王元楷和李即墨的护卫下一路游玩过来,慢慢地李月他们远离了主道,来到了一个僻静的山凹处,转过一道山岗后,面前景色豁然开朗,只见绿水环绕、青山如黛,在山岗清幽之处,有一片竹林,林中隐隐结有数间茅屋,远远可闻鸡犬之声,但茅屋结构皆暗合反五行排列,可见主人并非凡人。李月不由有了兴趣,信步向竹林走去,刚到门口,有一小童拦住去路:“对不起,请问你是游玩还是找我家主人有事?”
“你家主人是谁?”
“我家主人姓萧,公子是找他吗?”
“烦请告诉你家主人,我是对这个茅屋的布置有点兴趣,想和他一叙。”
“呵呵!原来有人也看出来了,不知是那位高人?”竹门一开,一名约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笑着出来说道。
他和李月一对面,不禁失声叫道:“大将军!”
李月一怔,细看之下,也依稀有一点映象,但却想不起了。
“抱歉!我看先生面熟,却想不起了。”
“我曾在河南做个一小官,见过大将军!贱名不提也罢!”
李月想到刚才小童说他姓萧,又闻他在河南做过官,猛然想起来:“你可是河南府参军萧茂挺,不对,你不是在三年前死了吗?”
这个萧茂挺叫萧颖士,字茂挺,常州人,开元二十三年中进士,殿试第一名,时年十九岁,被李隆基誉为“少年天才”,补为秘书正字,因得罪李林甫,被贬到广陵参军事,后调任河南府参军,安史之乱起后,弃官流落民间,因和李月父李郁交好,李郁常常提到他,后传闻他前几年病死于汝南,今日见他,竟发现他尚在人间。
萧颖士见李月将自己认出,不由苦笑一声说道:“老夫百死余生,大将军请屋内坐。”
李月随他进屋,见屋内布置异常简洁,一床、一桌、一椅,旁边一个书架,桌上是一架琴,收拾得一尘不染,十分清幽,淡淡的ju花香从窗外飘来,让人心旷神怡。
“大将军是在咸阳对阵吐蕃吧!今天怎么会有时间到蜗居?”小童奉上香茶,又搬来一椅,双方分宾主落坐后,萧颖士笑着问道。
“这几日战事平静,故出来闲游。”
“大将军可知吐蕃为何按兵不动?”
李月心中一动,他蓦然发现这个平淡悠闲的隐士背后,似乎藏着一颗并不平静的心。
“我确实不知,请先生教我。”
“尚结息已非当年播仙的将军,他现在是吐蕃大相,以文职领兵更重的是政治目的,大将军可知他们这次侵唐要的是什么?”
“先生请直言。”
“从地势上说,吐蕃人久居高原,地广人稀,物资短缺,所以吐蕃人历来重物资而轻土地,吐蕃贵族中也有不少亲唐的人,再加上吐蕃和大唐的良好关系久远,尚结息和现在的吐蕃赞普都是极有政治眼光的人,知道即使占领的长安,也难统治,所以这次他们出兵的目的应是想好好教训大唐,再缔结一个完全有利自己的条约,从他们在凤翔立广武王李承宏为帝就可以窥探一、二。有了这个前提,尚结息所做的,就是在用小火慢慢文烤唐军,他是在等。”
“等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尚结息一定得到了什么情报,或许是朝内的,或许是朝外的,他应在等一件不利于大唐的事件发生,应该就在最近了,大将军需布置应急之策才行。”
李月突然想到李豫数次催战,不禁也有些担忧的说道:“我现在不怕等,就怕朝廷没有耐心,那样,正是吐蕃军所期盼的。”
萧颖士笑着摇摇头转个话题说道:“大将军可知我大唐现在最大的危机是什么吗?”
李月闻言想了想说道:“可是各地节度使割据地方,导致政令不畅。”
“不错,但节度使割据地方由来已久,远至汉朝的光复,光武帝就是在各地方豪强的支持下,方才光复汉朝,后来汉朝末年地方群雄割据,最后形成三国鼎立局面,晋统一中原后,本可以在魏武帝的基础上消灭割据局面,但后汉的长期积弱,使得北胡南蛮慢慢壮大,使晋失去了时间,随后出现五胡乱华,反而加速了地方豪强的壮大。隋建立后,朝廷开始大规模改革前弊,触动了这些地方豪强的利益,加上炀帝好大喜功,致使一些地方百姓造反,这些地方豪强趁机而反,致使短暂的隋朝最终分崩离析。我大唐继承了隋朝的遗产,虽有我太宗皇帝的神武、则天皇帝的励精图治,改革兵制、善行租税,使我大唐进入开元盛世,但一些矛盾和危机都是被盛世的光环掩盖住了,首先就是异族的壮大,我大唐一直便以屈辱的和亲、怀柔手段安抚,但虎再温顺,其食人本质不变,玄宗皇帝也深知这一点,不断设置节度使以御外辱,企图借大唐的实力改变百年的耻辱,但用人不当,又屡屡出现决策失误,使得节度使慢慢不受控制,最终爆发安史之乱,这也是早晚的事,就算没有安禄山,也会有张禄山、王禄山出现。安史之乱后期,先皇为防止大军阀再现,将节度使细化,虽不至于再有象安使之乱危害之烈的全国性叛乱发生,但历史延续的地方豪强势力和这些掌兵的藩镇结盟后,使得藩镇割据渐成定局,皇上也想着慢慢再收拾残局,从来王真被赐死、同华节度使李怀让自杀便可看出一点端倪。但我担心的是皇上操之过急,用简单粗暴的手段来处理这个积沉千年的弊端,触犯到这些地方诸侯的根本利益时,会再有军乱发生。我大唐已赢弱之极,是再经不起兵乱的折腾了。另外,我朝也有宦官之祸,这也和皇上与外藩乃至朝廷的权力集团斗争有关,自先帝起开始已不信任外人,逐渐以宗室为外藩,以宦官掌军权,这些便是暂时无法恢复府兵制之前的临时性措施,但用不好的话,更会反受其害。”
一席话,听得李月陷入了长长的沉思,萧颖士说得非常对,现在大哥越来越宠信宦官,从黄门监李辅国、神策军统领鱼朝恩、监军程振元、市舶使吕太一、盐铁使骆奉先,大唐的政治、军事、经济都被宦官渗入,看来藩镇割据确实与宦官专权是相附相成,同气连枝的啊!
李月想了想又直接问道:“先生以为我的处境如何?”
萧颖士笑了笑说道:“如果让我来选一个能中兴大唐的人,我必选大将军,只可惜这只是一个设想,已不可能再成为现实。”
“为何?”
“大将军现在看似风光,手握兵权、又是皇上亲弟,但其实并非如此,大将军现在其实已危机重重,只是你身在其中,看不到罢了。”
“恳请先生详述。”
“从洛阳光复后,大将军的使命其实就已经完成,应该象郭老令公那样功成身退了,怎奈大将军手中有一支不听皇上调度的军队,两次宫廷政变,都有它的身影,皇上非不想削你军权,只是他投鼠忌器啊!否则何需你去回纥出使,那不过是调开你的一个借口罢了,让皇上好从容布局,先后削除郭子仪和李光弼的军权,要不是正巧吐蕃犯境,大将军现在应该在府内颐养天年吧!”
李月闻言心中震惊不已,他仍不相信的摇摇头说道:“不可能,那是我亲大哥。”
萧颖士淡淡的说道:“自古皇帝是最孤独的,他没有亲人,考虑的只有怎样保皇位和让谁继承皇位。从今上只推辞一次就即了位,便可知道他对这个位子向往之强烈。凡有威胁到他皇位之人,不管是谁,都不会放过,连太宗皇帝都不能免俗,何况今上。大将军如果不信的话,我来问你,这次凌烟阁之事谁最反对激烈?”
“是御史房琯。”
“没错,就是他,大将军对他有恩吧!当年平李琮之乱后,是大将军亲自将他请出来主政,以大将军对平乱之功,总还不如一个左伯玉吧!天下谁不知道,房琯有必要这样强烈反对吗?大将军可想过其中的玄奥?”
“先生的意思是,房琯竟是被我大哥主使的?”
“正是!”
“大哥为何如此对我,我已经和他讲好,我将来必离京城回江南的。”
“也不能怪皇上,他也是有点身不由己,他为了迎合主流统治集团的利益,为保皇位,有时只能牺牲你了,大将军知不知道,你现在最大的危机就是我大唐的主流统治集团已视你为眼中之钉,从当年杀崔众的一个小集团已慢慢演变成整个统治集团,所以我说这只是一个设想,不可能了。”
“为什么,就因为我擅杀宗室、大臣吗?”
“非也,真正的原因是大将军年初在江南的改革太急了,已经触动到他们的根本利益。”
“什么根本利益?”
“土地!”二个字从萧颖士口中轻轻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