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左相府内,裴俊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崔圆继续为右相对他无害,他也能由此留住左相之位,在这件事上他保持了中立,所以当太后以稳定大局为借口,无限期地推迟崔圆右相之位时,他沉默了。
但立李邈为储,他却不能接受,李邈才三岁,崔圆必定会慢慢以增加皇权为手段,将内阁的权力逐一剥夺,转而捏到自己手中,必然是这样,挟天子以令诸侯。
高啊!裴俊不得不佩服崔圆高超的布局,他现在甚至怀疑,皇上被困西受降城也是崔圆一手策划,否则,怎么会这么巧,皇上刚刚表现出的一点点雄心,便立刻被崔圆扼杀了。
断送了李系的前途,还因此延长了右相之位、再利用太后册立太子,真可谓一箭三雕,延长右相他不反对,崔氏毕竟有雄厚的实力作后盾,但立太子则不同了,他裴俊同样也有机会。
裴俊慢慢停住脚步,注视着桌案上的一个提案,这是他裴俊、张若镐、韦谔、楚行水四人的联名提案,提议永王李瑁的嫡长孙李遥为太子,并得到了诸如郭子仪、常衮、季广琛、颜真卿等一批老臣的支持。
但裴俊还是显得忧心忡忡,在对皇家事务的发言权上,太后的作用显而易见,如果她强行立李邈为储,他们也无可奈何。
裴俊推开窗户,焦虑的目光投向北方,可有什么办法能将皇上救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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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草原上也渐渐阴暗下来,在天穹的尽头刮来狂风,狂风扯起漫天的黑云,它是冷峻的、沉重的,从它顶端分裂出许多小云片,在它的前面飞驰,把星星一颗颗都吞没了。
张焕立在一个低缓的山丘之上,在数里外,黑黝黝的乌德鞬山(今杭爱山)脚下,城墙轮廓在一道道闪电下映成了白色,清晰可见,那里就是草原明珠、回纥都城翰耳朵八里,现在只有五千守军。
张焕凝视着城池上空的乌云,仿佛黑压压的山峰压下来,一道耀眼的闪电划过,没有能撕碎浓厚的乌云,巨雷在低低的云层中滚过。
一名英姿勃勃的少年偏将飞马赶到张焕身边,他跳下马,目光坚毅地向张焕行了一个军礼,“将军,我去了!”
他是张焕一手提拔起来的最年轻的一名军官,名叫贺娄无忌,是安西名将贺娄余润之孙,今年只有十八岁,但从军已经三年,他即将率领三百名乔装改扮成回纥士兵的勇士混入城池,以作内应。
张焕默默地点了点头,贺娄无忌翻身上马,手一挥,三百名勇士在马上一齐向张焕行了一礼,策马西行,他们神色冷峻,头盔上寒光点点,片刻便消失在浓厚的夜幕之中。
“高先生,一切就拜托你了。”张焕向随行的向导深深行了一礼,高先生仰头一笑,也随着三百勇士向翰耳朵八里疾驰而去。
直到他们都走远了,张焕才调转马头,在几个亲兵的护卫下向西北方向奔去。
大颗的雨点一滴一滴落下来,一道明晃晃的闪电照亮整个天空,刹时间万籁俱寂,一声霹雳在头顶打响,倾盆大雨随之倾泻而下,整个草原笼罩在无边无际的*之中。
茫茫的草原上,近三千唐军矗立在疾风骤雨中,帐篷数量不够,他们索性一顶也不扎,无论官兵都一样地静立在雨中,仿佛在接受大战前苍天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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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耳朵八里在回纥语中就是帝王之城的意思,它位于今天鄂尔浑河上游河畔,自骨力裴罗在天宝三年统一九姓诸部,与拔悉蜜、葛逻禄等部联合破后突厥后便在此地建立回纥牙帐,安史之乱后期,回纥帝国开始壮大,登利可汗驱使数十万各国奴隶在这里修建城池。
这是草原上唯一的城池,里面住着回纥贵族,巨大的王宫里铺满了华贵的波斯地毯,来自撒马尔罕的珠宝和大唐的瓷器、丝绸充斥其中。
回纥的最高统治者登利可汗亲率三十万大军围困西受降城,他留下两万军护城,但催粮护粮已用去了一万余人,此刻城池里还有五千军马守护,连同政务一起都由宰相陆俱莫达干全权处理。
此刻,他目光忧郁地站在窗前,望着滂沱大雨陷入了沉思,可汗已领大军围困西受降城近二十天,却一直迟迟不拿下城池,他知道可汗是想借此与大唐讨价还价,赢取最大的利益。
但回纥的财政已日渐窘迫,去年一场干旱夺去回纥近七成的牲畜,现在正是牛羊产崽之际,可几乎所有的青壮都被抽走,一旦误了时节,今年将又是一个灾年。
陆俱莫达干主张重建丝绸之路,在中转贸易中赚取利益,以弥补去年旱灾的损失,他的观点得到了亲商的粟特人支持,却遭到传统畜牧业的回纥贵族以及摩尼教徒的坚决反对。
陆俱莫达干叹了口气,他的思路又回到筹措军粮上,最近刚刚募集到的五万头牛羊已分十批给可汗运去,可五万头牛羊对三十万大军依然是车水杯薪,陆俱莫达干心中十分焦急,他已派军队去西域各国那里讨要牛羊,却不知几时才有消息?
这时,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路,随即一名士兵在外禀报,“相国,城外传来消息,有人在东北方向二十里外发现了一支可疑军队!”
“什么?”陆俱莫达干霍地转过身,惊讶道:“有多少人?”
“听说有一千余人,装束颇似唐军。”
“一千余人!”陆俱莫达干微微放下心来,人数并不多,估计是唐军的游哨,他城中的军队足以应付。
忽然,他想起一事,脸色刷地变得惨白,大王子勒磨棳和一帮贵族子弟三天前出去行猎,算起来就是这两天回来,可千万不要遇到他们。
陆俱莫达干再也坐不住,他跳起来命道:“赶快派人出城去寻找,要阻止他们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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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了一夜一日,第三日临近天明时,暴虐的雨终于累了,收回了肆无忌惮的放纵,又恢复了它温柔的一面,变得细细密密,天空的云层也变薄变淡了,呈现出一种灰蒙蒙的青烟色。
在翰耳朵八里城北面约三里外的一处高地,密密麻麻扎上百顶白色的帐篷,一些回纥士兵正在解开绳子,准备收拾回城,几个漂亮的女人则站在帐帘前仰望天空急剧变化的云拍手欢笑,气氛平静而祥和,充满了早晨特有的生机勃勃。
但是,就在数里外,一支充满了杀气的军队正无声无息袭来,俨如一柄出鞘的犀利横刀。
马蹄踏过积水的洼地,溅起一片片白亮亮的水花,经历了暴风雨的洗礼,使唐军将士的目光愈加冷冰,刀已经出鞘,弓已经上弦,长槊横握,仿佛一群草原上的恶狼向二里外的羊群扑去。
越来越近,白色的帐篷在雨中已经隐隐可见,张焕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将长刀向左右一指,二千余骑兵立刻分成三队,向数百顶帐篷包抄而去。
“杀!”咆哮声击碎了清晨的宁静,数千人的喊声穿透雨雾,传出数里之外,惊动了城上的守军,有士兵连滚带爬跑去报告。
陆俱莫达干脸都惊绿了,勒磨棳是可汗第一继承人,若他有三长两短,自己怎么向可汗交代,“快速派三千人出城接应,一定要把大王子救回来!”陆俱莫达干连声叫喊,但他仍然不放心,亲自冲到城墙上观战。
但已经晚了,无情的杀戮已经接近尾声,帐篷已经被马践踏得东倒西歪,不再是白色,而是红色,到处都是被砍死的人,未来得及披挂盔甲的回纥士兵,衣着华丽的贵公子,两眼空洞望着天空的年轻女人,头颅、断臂、血肉模糊的肢体,空气中充满了刺鼻的腥气,殷红的血浸透了帐篷,汇成一条条粘稠血流,不断冒起一团团泡沫,缓慢地向草地淌去。
“将军,此人自称是胡酋的大王子。”几名士兵推着一名二十余岁的年轻贵族跌跌撞撞来到张焕马前。
张焕打量了他一下,只见他身材矮墩壮实,眼睛细小,脸圆得象张饼,但穿的衣服却十分考究,竟然是用蜀锦缝制,他此时衣着不整,显得十分狼狈,怀中露出半块金牌。
张焕用刀尖挑出他怀中的金牌,金牌两面都刻得有字,一面是突厥文,一面是汉文,似乎他的官名和名字,还居然是叶护太子。
“你叫勒磨棳?”
那年轻贵族傲然抬头,并不理会他,张焕淡淡一笑,对方的态度他并不以为意,重要的是自己已经拿到了第一块筹码,他立刻掉转马头令道:“点火!”
一股黑烟在雨雾中冲天而起,这是唐军在焚烧尸体,以吸引城中的军队,但似乎已经不需要这样做了,一里外,一支三千人回纥骑兵正列队疾驰而来。
二千五百骑唐军迅速整队,他们将要迎接一次最严峻的考验,拿下他们,翰耳朵八里城就是囊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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