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渺远又清幽的弯月挂在天际,夜已深。
暗沉的街巷深处,传来酒吧和饭店打烊关门声,以及醉汉嘴里嘟嘟囔囔的咒骂,伴随着走夜路的人,那厚实皮靴碾着雪地,显得如此静谧、安详。
昏黄煤气灯下,喝剩的啤酒罐,被杜兰拢在门旁,此刻正泛着青光。空气潮湿且暖和,室内飘着一股甜得发腻的巧克力香味。我在这种环境里,也像他们俩人,不知不觉昏昏沉沉,睡意袭来。
幽折群山深处,传来一阵时断时续的笛声,哀怨又委婉,似乎在默默轻诉,又带着一种难解的惆怅与恨意。我不觉惊醒,推开小窗侧耳去听,怪音变得更为清晰。
我丝毫不感到这种调子有多可怕,相反搬过一张沙发椅,支起下巴靠着墙角,沉醉起来。从这里望出去,掠过三、五个烟囱,能够瞧见别列科夫旅社215单元,那是查理的客房,她还未睡下,依旧亮着灯,橙黄的光芒令影子投射在窗帘上,此刻似乎正坐着。
也似我这般,竭力吸烟,强打精神,在等待自己也不知所等的什么。我掏出综合机,一张张翻看往昔留念,大多都是在乌克兰空客上,无意拍下的,尽管当时我还不认识她。
“也许,再看上一遍,她大概就睡下了吧。”我默默对自己说,机械般地拨弄机子。屋内的酒香和奶油味,令我唉声叹气。终于,我实难忍受这份孤清,手指停在她的号码前,迟迟疑疑在想,要不要按下去。
“听见了吗?”一个冷不丁冒出的嗓音,顿时冲散我迷乱的蜜意,侧过脸去看,是烈犬。他正站在我身后东张西望,手里抓着他的白狐围脖。时隔不久,他来到窗前,指着一个方向,道:“南麓,又是南麓!”
“你也能听见?”我不禁一愣,问。
“当然,我说少校,”他朝我扫了一眼,道:“别给老麦拨电话了,这傻鸟躺下后,除非用杠铃砸才能醒。”
我叹了口气,只得将综合机重新揣回包里。烈犬说的没错,掐烟卷睡死过去,的确很难弄醒。这种随便倒在哪都能睡着的体质,令人羡慕。
他目不转睛望着群山,鸳鸯眼骨碌碌打转。我与他沉默了许久,有些尴尬,不由开口问:“你能听懂这曲子在说什么?”
“不能,我又不是瘦子,”他托着下巴,忽然淫笑起来,道:“无非就是想引诱你去爬山,你一个孤男,山精一个孤女,大晚上的,还黑灯瞎火,在野地里能干吗?”
我撇撇嘴,一时无语,只得装模做样往地铺走,打算倒头睡觉。
“诶?少校,要不要和我出去走走?”一转眼,他已围起裘皮,披上了皮衣,饶有兴趣地望着我,干笑道:“我让你见识见识手段,如何?”
“不了,我体质没你好,都被淘空了,怕冷。”我缩着脖子,心头闪过光头的叮咛,对他笑笑:“下次吧,反正现在我归你管。”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指了指杜兰对我做了个噤声,蹑手蹑脚扭开门把手。隔了五分钟,他的身影出现在炮局空地前路灯下,开始往峭壁石路方向而去。烈犬知道我正在窗后看他,时不时转身挥手,当来到白天摆摊卖风巾的小店前,停驻了脚步。
随后,这条瘦长身躯,往后做了腾空翻,蹲在泥地里默不作声。我正感到费解,就瞧见各条陋巷里,窜出一只只娇小的身躯,很快将他包围,足有百十来只,纷纷死盯着烈犬!
那是猫,大大小小的猫,家猫、野猫,各种花色。他也盯着猫群看,约莫这样相互凝视了半分钟,忽然手一指,猫群如潮水般朝着镇外黑暗尽头狂奔。我暗暗称奇,赶紧站立起身,追到窗前打算细看,可惜的是,那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烈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我揉着眼,不由恍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这究竟是梦还是真实?哪知一阵昏晕冲上脑门,就像烟醉了那般难受,只得悻悻躺回地铺,结果越来越困,不知不觉熟睡过去。
能人异士真多,Alex、杜兰、瘦子、西本埃少校、口技兄弟、佘羚、还有现在这个烈犬。。。与他们相比,我算不得什么,而且还容易折损自己。这么看来,现在的四级权限,或许真是公司上层勉励我的某种施舍。
该死的,Alex究竟在哪?他现在又在做什么?
“嘭~嘭嘭”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我从睡梦中惊觉过来。天光大亮,此刻窗外已是人声鼎沸。杜兰穿着内衣裤,显得有些紧张,迟迟疑疑来到跟前,打开了门。
两名山林巡警带着翻译,正板着脸站在楼梯前,我不由暗暗叫苦,看来他们昨晚一番倒腾,今儿别人来算帐了。
“跟我们走。”贝拉对仍躺着的我一挥手,下楼去了。其余两人,也是一言不发,急匆匆跟着离开。
“不会是昨儿你们被发现了吧?”望着瑟瑟发抖的杜兰,我不由感到好笑,恶意地问。
“去你的,说什么哪。”他神色慌张,冲着那表情,显然也不确定。杜兰一边快速穿衣一边自言自语:“不可能啊,难不成被烈犬耍了?可他妈这小子当时也在楼下。”
一刻钟后,我穿好衣裤,手插裤袋与他步步惊心下了搂,来到炮局门口大沙发前。不料他们三人不在屋里,而站在空地雪泥上,正牵着几匹马,让我们赶紧上路。
“怎么了?”一早被人拖起,肚子空空,而且还没热汤喝,我的心情极度不爽。他们举止异常,似乎并非是为了昨晚的事。
“到镇子大路口你们就知道了。”山多士无精打采,只顾催马加鞭,一路疾行。时隔不久,我们一行五人来到昨儿焚尸的林间小道前,打这里穿透草丛,就可以爬上南麓雪岭。
许多凌乱的细碎步子留在了这片雪地上,粗略计算,大概是十五对,或许更多。它们分别是畜类和人类混杂的脚印!
“呃,这。。。”我不由愕然,浑身一凛。
“这难道是。。。蒙古尸兵留下的?”杜兰翻身下马,来到跟前,托着下巴沉思起来。
“清晨五点半,进镇子摆摊的菜农经过这里,发现这些,还瞧见只牡鹿在密林里探头探脑,朝它打了一枪,然后畜牲立刻窜走。”山多士招呼贝拉,两人开始在树干上拉警示带,气喘吁吁地说道:“他不知道这阵子发生的事,悠哉游哉与人聊天谈起,然后镇民跑来报案。我见你们还躺着,心想再耽误不下去,一会儿还有半挂车来拖木料,现场就被完全破坏了。”
“原来如此,你做得对,”杜兰长出一口气,帮手他们架起隔离警示牌,问:“你们是如何打算的?”
“封山,必须封山!今年已经迟了。”贝拉战战兢兢地指着松林,道:“往年我们一号就开始封山,蒙古尸兵下山,可开不得玩笑,全镇人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谁能负起这个责任?”
山多士拉完隔离线,走到他身边,低语起来:“你看,要实在不行,只能联系州警派人过来。”
贝拉也没了主意,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又摇头,犹豫不决。
“如果通报他们,大概几时来人?”杜兰背着手,突然发问。
“快则三天,慢的话,一个礼拜后抵达,”两名警员手指莽莽群山,道:“公路峭壁雪崩了,外边的人很难进山。”
“如果这样的话,赶紧打!”我正皱着眉头,心想这可如此是好。不料前警界之花果断地一挥手,叼着烟说道:“尽快疏散镇民,以防止无可预计的事故发生,我们在这里也待够了,该回老家去。”
“这片大山,连着附近五个州县,人往哪疏散?说回来,我们这里算最大的城镇。”山多士苦着脸,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吃惊地望着我们,问:“什么?你们要走了?咱们不是说好的。。。”
“州警一到,我们即便想留,也会被送回佩斯,”他耸耸肩,笑道:“难道不是吗?咱们总不能干涉他们办案吧?到时人头拥挤,州警还嫌我们添乱。”
“别开玩笑了!他们就算来,也只会先派几个探员走访,没有证据的事怎可能兴师动众?”贝拉掏出烟分发给我们,说:“而且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将被推翻。他们设立完办公室,从头查起,按照程序步骤。照这样,到开春化雪时,估计都摸不出什么来。”
“你俩和麦金莱探员都不能走,要说经验你们专业得多,这段时间以来,我们也学习了许多。”山多士坚定地摇摇头,嚷道:“而且你们各怀绝技,岂是那群呆头鹅可比?更何况,Grahm探员,山精盯上的是你啊,假设离开,它必然会因愤怒而报复镇子!”
“对,对,我刚才真的慌神了,不能让州警来,我真傻。”贝拉也扯住我袖管,叫道:“反正雪崩他们也进不来,我们做了那么多工作,不能就这样白费了。还有上次说的资料,我整理得差不多了,先回警局,把麦探员找来,我们商量商量。”
“诶?话说回来,烈犬一早上哪去了?”杜兰望着我,低声问道。掐指一算,昨晚他出门大概是三点,早上人也不在铺上,整四个半小时里也未出现。如果不在炮局附近,那么就在别列科夫。
在回镇子的途中,我借口有东西拉在旅社,匆匆过去,结果推开212号房门,他果然坐在里面吃早餐,嘴里絮絮叨叨说着脏话。掐烟卷的双眼惺忪,正被折磨得够呛,瞧见我来,像遇上救星,赶紧借口洗澡下了楼。这样,屋里只剩我和他两个。
“吃吗?加花生酱的,”他举着一个鹅蛋油煎饼,道:“这才刚起?”
“昨晚你干啥去了?为什么镇口有那么多脚印?”我接过早餐,在他对面坐下。
“不是邀请过你吗?你自己说怕冷,所以我爬山去了,”他耸耸肩,说:“而现在是白天,你再没理由拒绝同我上山。”
“你这人怎么那么爱转移话题?我问你脚印怎么回事?”
“那是猫招引来的,与我无干,在林子里,我最少瞧见有二十只左右。”他手指房门,道:“这就他妈你们这帮人干的好事!废厂清理干净了?怎么还跑出那么多来?所以我一大清早正教育老麦哪,让这小子自己拉的屎自己去擦干净!”
“你归在老曼家,但也是特殊人员,干嘛分得那么清?”
“所以,我不在求你吗?老麦无能,咱们可以帮他这个小忙,你得随我上山。”
“我去能干嘛?”
“很简单,依仗你的眼睛,查找山精具体活动范围,就像我昨晚说的,活捉了她,所有麻烦事也就结了。没准,你再多奉献些博爱精神,咱们能爬进图纸上的地洞里去。”
我一时无话可说,只得默默抽烟。
“鹿人难对付,照你形容数量还那么多,上山我是有去无回。”想了半天,我硬是挤出一条理由。
“怕什么,不有我在吗?”他“霍”地一下站起身,拍拍我肩头,诡异地笑道:“少校,你该不会是害怕我吧?我们总对不上几句话。”
“没有的事,怕你干嘛?”我嘴上虽这么说,但心里直发瘆。
“诶,老麦这傻鸟给你灌输了太多乌七八糟的意识了。少校,咱们不妨这么说吧,”他突然打背后掏出把匕首,在我鼻尖前晃着,问:“假设我没有缘由的,忽然拔出这把刀,狠狠捅你一下,然后再跟你道歉,你接不接受?”
“不接受,除非你让我也扎你一刀。”我也站立起身,迎着他的刀锋,道:“是在说光头和你那烂事吧。”
“没错,你也这么想,是人都这么想。我告诉你,至今,老麦都没向我道过歉!”他这才收回刀子,忿忿不平说:“我拿他怎么了?他不活得好好的?你我非亲非故,在尸槽厂不也是我将你刨了出来?还特地给你剖开尸骸,你对我说过一句谢谢吗?你们这伙鸟人,个个都不是东西!不懂感恩,你难道就将我当作特殊人员当作同伴了?”
“行了,别他妈啰里啰唆,你说吧,什么时候上山?”我被他驳斥得无言以对,一顿足吼道。
“先不忙,下午随便什么时候。”见状,他这才亲昵起来,一把搂住我肩头,示意跟他回炮局。
路过查理客房,我让烈犬先走,推开了门。只见她坐在地毯上,综合机被甩在一边,正盯着牛奶发呆。
“昨晚我瞧见你了,”我站在门前,凝视着她,叹道:“三点钟的时候,你在忙什么不睡?”
“我在看机子里的照片,”她扬起脸,泪流满面。
“怎么了?想心事么?”我苦笑一声,叹道:“我那时也在看照片。”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扑了上来,我一没防着,让她一撞,险些摔下楼去。
“你真是全天下最弱的男人,”她抱着我哭了会儿,破涕为笑,用手刮了下我的鼻子:“还是那么差劲,连个女人都抱不住!我问你哪,为什么不跟我通话?你手指总健在吧?难道不能发短信吗?”
“世人只知谈恋爱,却不懂恋而不谈的真髓,”我抚着查理一头灿烂的长发,与她长拥在阳光之下,说道:“日本人就是这种人类,他们容易将每一天分化成每个小时,再由每个小时分解成每分钟,不停去体会无计其数的感官刺激与自我感动。遇见你之后,我体内的东亚细胞也随着一起复苏了。”
“对我多说些,我喜欢听,”她在我耳畔沉吟,扬起脸,一大早涂抹的口红鲜艳夺目。。。
这天下午一点,烈犬召集了杜兰以及两名警员,跟随我一起上山。他什么都不带,只是背着手,望着我们荷枪实弹忙碌的模样,不时在一旁干笑。
“这样,你总放心了吧?”骑着马儿趟过河床时,他掏出巧克力,一边吃一边问。
“还行,其实犯不着这样。一会儿你打算先上哪儿?”
“先去那座石屋,也就是你们捡到果子的地方,嘘!”他说着说着,忽然做了个噤声,指指峭壁,低声说道:“瞧见了没有?那里有两头站着哪。”
顺着他的指引,贝拉面如灰土,吓得声音变调,哆嗦着嚷嚷:“尸兵。。。蒙古尸兵!”
他恼怒地呵斥了一声,让所有人都闭嘴,随后悄悄翻身下马,开始攀崖。时隔不久,瘦高身影出现在松林边缘。那里果真站着两只鹿人,正在草丛里鬼鬼祟祟地探头张望。被他一瞪眼,顿时呆若木鸡,相互对视着,不知所措。
我向他招手,意思到了就下来吧。岂料烈犬坚定地摇摇头,朝着它们靠拢,目光始终游离在鹿人身上。就在我们迷惑不解时,这两头畜生忽然发出连珠炮般的嘶吼,相互用鹿角戳向对方,扭打起来!不久,纠缠在一块的尖角挣断,鹿人们长大嘴开始撕咬,大片大片的肉随着血花被扯了下来,很快,那种半透明的粘液糊了一地,它们斗了几分钟,长啸一声,纷纷倒毙在碎石子山路上!
烈犬这才志得意满地小跑回来,对我眨眨眼,道:“瞧见没有?有我在,你怕什么?那种东西,齰舌而亡,那里是大动脉。”
两名山林巡警震撼的,险些从马上摔下来,瞠目结舌地望着这个可怕的人。
“我在山里住下,一个月就能杀光所有的尸兵,”见到众人眼中闪烁着崇拜的光彩,他越发骄躁起来,仰天大笑:“就怕到时它们躲着我。”
“昨儿我仍旧将信将疑,今天算开眼了。Grahm探员,赶紧地,跟麦探员走,有他在,你不用陪伴山精住洞里度过余生,下一窝一窝小山精。”贝拉朝他竖起手指:“摄魂眼果然名不虚传!”
杜兰和山多士,也对他赞不绝口,简直膜拜得五体投地。起初他们还东张西望,提防着绕远路避开雪松林,现在是放心大胆只管前突,拽着我的马缰绳不停催着快走。
“说吧,你要我做什么?”我手脚粗笨地拴好马,走到人堆里,问:“寻找过去的痕迹?”
“什么意思啊?”两名警员听得一愣一愣。
“你的事我听说过不少,但就这么去看,不一定精准。”烈犬从随身小包里翻出几块巧克力提给他们,然后将个漆盒丢在我面前,道:“你得带着这两块石头!”
“你何时进我客房的?谁他妈让你乱翻我私人物品了?”我顿时怒了,一把扭住他白狐围脖。
“就上午,你抱着查理强逼她亲嘴的时候。”他丝毫不避,任由我拽着,笑道:“你最好别让我用摄魂眼,我不想你在众人面前出洋相。”
“不行!我动这脑筋,必死无疑。”我摇了摇头,就地一坐,永不起来。
谁知,他一把将我拎起身子,甩手两个大耳刮子,叫道:“别跟瘦子学,他就是个废物,你也想当废物吗?我问你,在摩萨利尔你用过,怎么没死?别他妈让我一说再说,不然我不客气了!”
杜兰等人见状,急忙上前打圆场,一时也没明白我与他究竟为了什么而争执起来。当听完烈犬一番胡说八道,竟一个个像被他催眠了那样,不停安慰我说没事,尽管放手一搏。
“真出事,我第一个背你去急救站。”前警界之花歪着嘴傻笑。
“你们比比,没准你更胜麦探员一筹,也说不定。”山多士和贝拉在一旁怂恿,虽然他们不明白我将要做的是什么,但此刻两人红光满面,相互兴奋地搓着手,不断推搡着我。
“好,丑话说在前,假如我出事,绝不会放过你们四人!”我咬咬牙,打盒里取出两块石头,深吸一口气,开始聚瞳。
“以眼还眼,视我者盲,听我者聋;以诡治诡,清则自清,浊则自浊;奉邪神之契约,恶灵退散,跟!”
我只感到眼前一黑,仿佛落入口枯井,一时没恍惚回来,等眼睛适应后,这才看清四周环境。
这是黑夜,漆黑无比的黑夜!此刻正下着鹅毛大雪,唯有靠地上积雪才能辨清位置。此刻,我正站在那座破石屋前!不过,我并非站在泥地上,而是爬在树梢上。
四周大风乍起,晃得松树不停往下掉冰渣,满耳鬼哭狼嚎。这种视线,一直停在高处,既不向前也不后退。
不知过了多久,雪渐渐收停,苍白纤细的手出现在眼前。它很光洁,并且皮肤细腻,绝不是鹿人那种臭烘烘毛茸茸的感觉,这是双人手!我可以感觉,自己浑身臊热,丝毫不畏寒冻,就像裹着好几件熊皮大衣般。
很快,我开始下树,慢慢朝着石屋走去。此刻室内污水已经冰冻,那些鳑鲏小鱼睁着腐败模糊的大眼,沉在冰块中闪烁着微弱光芒。屋内的家具污黑发霉,披着一层冰霜朽烂不堪,不过仍很完好。
视线穿过几堵破墙,很快来到屋子尽头,那里摆着两架铁床,空空如也。我感觉自己停在原地,纹丝不动。
谁知,也就那么平静了没多久,忽然自己像发癫一般,不顾一切地对着它们又踢又砸,生生将床揭翻在墙角!我看见了自己的腿,和手臂一样,也一样光洁细腻!它们就像工具那般,丝毫没有痛感,如此柔软,却像铁锤般,没几下就将钢架砸变形!
同时,耳边传来自己的呜咽声,那是女人心理崩溃前的嚎啕大哭!我本以为是某种兽类,岂料这嗓音十分尖细,大概二十出头模样。这不是大城市里普通女人的嗓音,而是真正融入山野之间,贴近自然无拘无束的声音,仿若之音!一时之间,我迷惑不解,这究竟怎么回事。
也就在视线转身离去时,散瞳余光中,我瞧见似乎有个照片镜框被压在破床下,隐约可见那是四人合影。但是,视线转得太快,我无法像倒带那样强令它回去。似被一股无形力量牵引,瞬间就来到了堆放柴禾的木屋前。
那一霎那,我顿时领悟!敢情根本不是我人在动,而是被牢牢固定在某只东西身上,就像附体一般!这也就是说,我现在就是母山精,美丽的生物!
只见它手脚麻利地打雪堆里翻出个橡菓栗,用指甲一扣,倒去里面果肉,飞快跃上屋顶,开始吹奏起来!它正眺望着远处的马蹄铁镇,我那间客房虽很朦胧,但容易辨别。这只山精抬起手臂,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对着窗口位置一抓一抓,伴随着笛子那种飘袅不定空灵音调,视线模糊起来。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心头顿生莫名哀愁,有一种想肆意大哭的感受。一不留神,大滴大滴的泪水像断线珠子般,很快打湿了膝盖。。。
我努力想要抬起手臂,去触摸山精脸颊,去感悟它的伤痛,但不能够。。。
而我能够办到的是,瞧见一个面带阴笑的家伙,正躲在不远处某棵树下,抬起手中狙步,瞄准我的脑袋!当那家伙即将扣动扳机时,视线猛然往后一个腾空翻,扎进青松林。然后,它成了一头受惊的驯鹿,拼命要躲过这份杀意!
那个躲藏着的家伙,脸上有个枪洞,一双鸳鸯眼在雪地白色映照下,邪光四射!
“快告诉我!她跑哪去了?”就在这时,我被一双冰冷的手拼命摇醒,顿时头昏眼花,忍不住喉头冲上的恶心,趴倒在地哇哇大吐特吐。
就这样,我被扯回到了现实里。
等我恢复神智,眩晕感消退,他、杜兰以及两名警员将我围成一堆,不停质问我究竟看到了什么。
“我瞧见屋内似乎有张合影,山精往那树丛深处跑了,最后记得一路跑进个树洞里。”我随便瞎指了个方向,摇着头叹息。
贝拉和山多士闻讯急忙跑进石屋,可惜不多久,两人空手而还。
在没有搞清这一切之前,我断然不会让他们,尤其是烈犬麦金莱知道自己瞧见了什么!
我毫无悬念地,被他们四人,紧急送进急救站,在里面躺了一小时,这才慢慢恢复正常。说来奇怪,这次我没有失忆,每件事都记得清清楚楚。不过,我仍然装出气若游丝的模样,这让杜兰感到愧疚起来,很快感染了其他人,最终烈犬叹了口气,答应放我回旅社休息。
晚上十点不到,综合机响起,阿福实践了承诺,此刻已高坐在翡翠之华大屋里。我让他稍等片刻,朝着215房跑去,我们带来的手提电脑,就数查理那台配置最好。
推门进去时,她正蜷着腿坐床上看电视,见到我不免有些吃惊。
“别他妈看了,把电脑拿来。”我焦虑地关上电视,打开Skype,将账号报给阿福。
不久之后,视屏链上,一张满是油汗的胖脸吃着宵夜,另一张惶恐不安的脸正上上下下打量着我。
“这是谁?!”弗勒滂使劲看了半天,随后惊得摔下座椅,不住摆手:“我不认识,不认识!”
“他怎么回事?”我不由点起支烟,问:“阿福,你能看清我的脸吗?”
“嗨,老兄,我又不瞎,哪能看不清,嘻嘻。”
“他这是怎么了?健忘症又犯了?你跟他说清我是谁了吗?怎么他这种反应?”我不由抓起查理的化妆盒,反复打量自己,脸上也并未抹着鞋油或粘着屎。
查理听我们对话感到十分有意思,挤到身边,好奇地看。
“翡翠之华没忘,昨天跟他说你的事,结果倒好,他从醒来后就一直坐在这张桌子前等着,”阿福掩嘴而笑,想要扶起他,可弗勒滂拒绝继续坐回椅子,只在桌前露出双眼睛,胆怯地望着屏幕。
“奇怪,现在变成两个人了啊。”时隔不久,他发现偷笑的查理,显得更加紧张。
我只得让她暂时别在电脑前待着,随便找点什么事去干。要怎么让他回忆起?我翻着口袋,掏出铜钥匙,对他晃了晃,舒展开笑容,说:“还记得你给了我这个?并让我有空晚上去找你?”
他蹲在那里想了半天,这才站起身子,心惊胆战道:“你怎么外貌又变了?天哪,我认不出你了。”
我不愿与他多纠缠,直切主题,问阿福马蹄铁镇地图给他看了没有。
“看了,一到他家就请他辨认,”胖子抹了把臭汗,将手机凑到摄像头前,说:“上面画了个黑圈的地方,就是他被人发现的山洞。”
我立即招呼来查理,让她参照图片下楼去问,这个地方在哪。为了稳住小翡,我故作扭捏状和他调了一会情。时隔不久查理面色煞白地跑上楼来,气喘吁吁地叫道:
“我都查明白了。山洞现在早没有了,那里,那里现在是家火葬场,就在雪岭顶峰!”
火葬场?我不由颤抖了一下。再一抬头,就瞧见他那副古怪的画,正钉在墙头!
—在雪线之上,有座大屋,里面摆着具常年打开的棺材,女尸百年未腐,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