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懂了吗？”路北北问，“我弹的是什么？”
冯瑞琪没说话。
“那看来是不懂。”路北北答。
而后她听到冯瑞琪咬着后槽牙说出那几个字，“柴可夫斯基。”她说，“柴可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
“咦，你知道。”路北北说，“那你再告诉我，欧洲人的音乐素养这么好，走在欧洲街上，肯定是随便拉一个人就能弹出来这首曲子吧？”
“不能。”冯瑞琪继续咬着后槽牙说。
“咦。”路北北眨眨眼，“为什么呢？”
“很难。”冯瑞琪说。
“专业的也要练很多年，是不是？”路北北继续问。
声音已经卡在了嗓子眼。“是。”
“大声点。”路北北说，
“很难！”夏冬青喊，用英文。
“冯瑞琪，你听好了。”路北北说，“我十五岁上台，全国决赛弹的就是柴一钢协。协奏曲组不止一个人弹这首曲子，也都和我差不多岁数。我说这是我们玩剩下的东西，有错吗？”
“没有。”夏冬青说，顺便把路北北这句话译成英文。那几个外国学生都惊叹了一声。
“你还说什么？学不会古典乐，所以才只能弹中国曲子？”
路北北又说，一指沈畅。“我告诉你，我们这位学神四年本科成绩第一，拿着全奖来的英国。她念书太刻苦，没时间所以只是随便弹弹。要是认真起来，她肯定弹得比我强得多。因为她是典型的中国学生——我们中国人愿意的话，学什么学不会，学什么学不到世界第一？”
夏冬青低下头去想笑。“Typical-Chinese-Student。”她小声说。
路北北又望了她一眼。
“还有什么？我们欣赏不来古典乐，不知道给你们鼓掌？我告诉你，是我们欣赏水平太高，你们根本蒙不过。你们那个乔治刚才弹的那段哥德堡，所有Ornamente都不在拍点，Trillo和Doppelt-Cadence分不清，一个复调曲子，低声部和中声部全都混在一起从没分开过。就这样还好意思要掌声？而且夏工第一次来音乐会，就听懂了你们不行，所以没鼓掌，这又是什么理解力，什么学习能力？Typical-Chinese-Student才行！夏工，沈畅，给我翻译这段，让这个乔治也听明白！”
夏冬青和沈畅对望一眼，转过身去，两人凑在一起拿着手机一边查单词一边说。术语太多，而且还该省略掉一些，于是花了好半天功夫。德莉雅他们几个一边听一边点头。乔治听完后脸色有点差，谢曼则拍拍他。“她说得对。”他说，“这段你弹得的确不好。”
“我知道了。”
乔治答，他不太开心地看看路北北，还是说了句谢谢。路北北很不在意地一挥手。“你还得练习。”她说，“再努力个十年，可能赶上我百分之一吧。”
“北北，这句话我就不给你翻译了。”
夏工说着，终于忍不住笑起来。李凯也开始捶椅子，连沈畅都捂住嘴低下头。
而谢曼又走上来，向路北北伸出手。
“抱歉，刚才他们有点激动，你别在意。”他说，“乔治才学了几年琴，你既然是专业的，就别跟他们计较了。”
“我——”
路北北仍旧需要个翻译，夏冬青赶紧说了，路北北扁扁嘴，摇摇头。
“告诉他，中国学生是个人就会弹琴，大街上随便拉来一个都比我弹得好。”
“北北，这就不用了，真不用。”
夏冬青说，然后向谢曼说了没关系，又重复了一遍路北北的确是专业的。谢曼点点头。
“我就知道是这样。”他说，“你热手时刮键的姿势就是正统学院派的，你向乔治说的那几个词也是德语口音，你一定受过很好的教育。你是德国毕业的吗？”
有几个词夏冬青也没听懂，谢曼还伸出手比划了两下，就是路北北刚刚挠琴键的姿势。夏冬青勉强向路北北说了，路北北抓抓脸颊一握小短发，看看谢曼。“师承德奥。”她说。
“她老师是德国人。”夏冬青用英文向谢曼说。
路北北听懂了这句，她想说点什么，但最终闭上嘴。
“你的演奏真的是太精彩了。”谢曼再次说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在社团里演奏？比如参加我们刚刚办的这种音乐会？”
“啊？”
路北北听懂了一半，但一半就已经很惊悚。她刚要拒绝，夏冬青已经替她答了她一定有兴趣。谢曼便掏出纸笔来，写了个邮件地址递给路北北。“这是社团的邮箱，请你务必给我们发封邮件，我会给你发邀请的。”
有点意外，路北北眨眨眼，把纸条塞进口袋。
“至于中国音乐会的事情。”谢曼说，“你们再考虑一下？我是很支持的，但你们也要筹划很多事，当然，如果真的能办成，我们一定非常欢迎。”
路北北仍旧不明不白。沈畅迎上去，和谢曼说了两句，谢曼点点头。“那我期待你们的回复。”他说。
他再次上前，向路北北伸出手，北北伸过去握住，感觉对方紧紧攥了两下。德莉雅和乔治也依次向路北北握手告别。几个外国学生站起身要撤，冯瑞琪哼了一声，转身要跟上，李凯大少爷突然迎上去。
“等一下啊。”他说，“有句话我一定要问你。”
“什么？”冯瑞琪问，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
“你到底是不是中国人？”李凯说。
冯瑞琪抬着眼皮看着李凯。
“别这样。”李凯说，狡黠一笑。“刚刚余可说了句什么来着？承认一下很难吗？”
“不是！”
冯瑞琪说，使劲一甩手，撞开李凯向音乐厅外走去。几个中国学生齐声惊叹，冯瑞琪头也不回地走了，余可赶紧向夏冬青道了声别，跑出去追过去。
“小可啊。”夏冬青叹道。
“她不好意思承认的。”沈畅说。
“她就算说是，中国也得乐意要她。”李凯答。“走着，吃饭？”
“走，吃！”路北北也喊。
话音未落，几个中国学生一齐揽住她，差点把她按倒在地上。一撮呆毛现在被抓成了爆炸头，他们是要把她抱起来抬出去。路北北一边笑一边挣扎，最后还是被夏冬青和李凯举了起来。
“Pianist望北！”夏冬青喊，“我就说你会弹琴的！”
“你说谎了！”沈畅也说。
“有罪一会儿再审，先吃饭！”李凯喊，“饿死我啦！”
“吃！”被抬着的路北北答，“我能点菜吗？”
“只要不点三文鱼，什么都行！”李凯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