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的取水管都是斜插进江面的,作为一家每天能生产二十万立方自来水的大型水厂,这巨大的取水管轻而易举的就能藏住一个人。
所以石涧仁坐靠在这朝着江面的一边晒着冬日的太阳,却听见背后明显是两个躲在江风下抽烟的工人,作为一家从头到尾都在跟水打交道的企业,确实没有某些行业那么禁止吸烟,工作间隙远离工作面抽烟也不算很违反规定,所以打火机的声音之后,长长的吁气伴随着聊天:“卧槽,陈老五他们调到石沱水厂去,累得跟狗一样,已经连轴加班了四五天,天天换班抢工期安装设备,只能睡在泵房里,还好没有试运转,不然那机器闹起来”
另一个轻松些:“加班工资高啊,你还不是可以申请去”
之前那个不屑:“我才不去,那帮当官的为了抢工期,一个劲的催催催,别的我不说,就说咱们这取水口,那管道设备安装你说一点问题没有?”
另一个明显胆子也要小一些,连忙阻止:“算了算了,别说这个,上面怎么安排我们怎么做,这个时候唱反调不是等着挨尅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拿工资吃饭的,操那份心干嘛。”
不屑的那个话多:“石沱水厂那取水迟早出幺蛾子!”
石涧仁挠挠头收起书站起来转过去,把蹲在石头墩子下面避风抽烟的俩工人吓了一大跳,烟头都掉了,其中一个还烫了自己的手背,都不敢叫。
等看清是那个现在全厂都讨论过明星董事,有一个明显都有点发抖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江边的风给吹得,站起来忙不迭的整理身上工作服就准备转身跑,寄希望于刚才随口聊的都被风吹走了。
石涧仁叫住人:“没事,我既然已经听见了,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保证不会给其他人透露是你们说的,如果真的有问题,我开口要求整改可能也比你们说更有效一些。”
没发抖那个说话果然是胆子大些:“本来预埋取水管道还要再等到低水位才能开工,因为今年雨水多一直没退到预计的低水位,时间紧工期一层层安排下来直接施工了,半水下施工还悄悄往上挪了点,水泥都没有干透就开始安装管道,所以施工流程是有问题的,短时间可能正常运转,外观也看不出来任何问题,但时间长了,特别是到了夏天,一来取水量大负荷大,二来洪水期水位升高取水位受到压力也更大,如果遇见洪峰是有可能导致取水口移位或者断裂的。”
表述得有理有据有结论,其实还很有条理性,石涧仁多看了这家伙两眼。
他这些天查看关于供水公司资料时候是看见了那家新水厂资料的,投资十二个亿!基本上都是全进口设备,各项指标在全国都是能排最前列的,可这个细节
石涧仁其实没多意外,这事儿要怪谁好像也怪不太上,了解得越多就越清晰实际情况,江州作为一个超大型都市,自从几年前直辖以后发展迅猛,又不是北方城市那种铺开了可以朝四面八方延展的平原地形,就依靠在字形的两江附近,数来数去就只有北部区是相对比较平坦,展开余地是比较大的,所以当别的区主要是旧城改造的时候,北部区就跟水银泻地似的使劲铺开了建设,当年纪如青应该就是看准了这点,抢先建设假日大酒店占据中心地形,而这种建设速度必然导致公共设施疲于奔命的追赶,那个石沱水厂所在的区域周边已经开发出来大片的楼盘,几乎每天都在以上百户人口迁入的速度增加用水量,所以原来靠周边水厂提供管线的局面前两年就有点吃紧,今年夏天用水高峰的时候,各地区肯定是优先保证水厂附近压力范围,所以那个三不沾地区经常停水,新迁入的市民本来搬了新家高高兴兴却遭遇这种事情,天干物燥的暴脾气又多,据说是上街阻断马路闹了事的。
这可是政府最为头疼的**,当时派了不少水车过去杯水车薪的维持基本生活用水,群众还有打骂工作人员的事情发生。
怪谁呢?
怪发展太快?
自来水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电力和燃气输送都麻烦,因为这玩意儿是要进到嘴里的,卫生检疫环节出一丁点问题都不行,不是光把水抽起来送到各家各户就完事儿,重点在处理,多个技术环节一点都不能出错的净化处理,况且这还是个最先进的高技术水厂,建设完了安装调试繁琐得很。
可从区政府这边压下来的催工命令非常生硬,必须赶在春节前通水,保证人民群众高高兴兴过春节,要是春节期间再发生这样的**,那就要把相关责任人就地免职!
因为政府领导当时是当着群众豪情万丈了的,就算是泥汤汤,他也要跟大家一起喝下去!
这位领导也没错,石涧仁站在灯柱子上不也敢放言年底完成所有债务,不然就滚蛋嘛,可自来水厂能把泥汤汤送过去么?
所以抢工期真不是为了什么业绩,就是层层叠加下来的压力,石涧仁在工作文件中看见一贯严谨的德国人发出了无数次警告,警告中方施工进度太快了,中方管理层就一边跟外资打嘴仗,一边按照大干快上的国内惯例高速推进,这几天每天早上高层开会,没少看见两边争论,把翻译忙得不行。
这时候石涧仁觉得上级派自己过来,没准儿也是要调和这两边的矛盾?
想到这里石涧仁有点苦笑,在体制内呆了些日子,居然下意识的就会开始揣摩上意了!
两位工人像河滩上被抓住的水鸭子,表情紧张得相互挤拢点,看见石涧仁挑起嘴角有笑意,更觉得邪魅狂狷得出奇,说话都抖了:“石,石董”
石涧仁醒悟,连忙伸手拍靠得近的肩膀,结果对方还有恐惧的躲避,他连忙表情正式点:“这件事就到我这里,不会跟你们产生关联的,回头你们也尽量别说跟我说过,我来跟上级沟通,早处理比晚处理好。”
听了他这么说,两人才脸色恢复正常些,胆子小的那个终于说了句靠谱的:“那,就得赶快,如果要返工,肯定春节是来不及开工了,但如果等到夏季再来弥补这个问题,那时候是丰水期,成本会非常高,而且很难完成,说不定还得停产断水千万别说是我们说的,谢谢石董了。”
石涧仁有点捂头:“好像还是该我说谢谢你们吧,当然连我也会怀疑这件事的真假,伤脑筋啊”
两位无法拿出什么确切证据的工人就只能面面相觑的看着独立董事拎着本书晃晃悠悠顺着石头台阶慢慢消失在厂区里了。
石涧仁其实最头疼的是用什么方式来传递这个讯息。
留到明天早上的例行高层会议说是最有爆炸性的,但说出来就没有回旋余地,严谨的外籍高层会不会彻底甩手不干?又或者当面吵翻天?
私底下跟中方高层交涉?
现在石涧仁几乎能马上模拟出对方一推三不知的风格来,况且刚才两位知情的工人也说,现在刚安装好根本看不出来什么问题啊,况且那还是在好几米深的水下,怎么办?
独立董事简直觉得自己就是清风不识字,何得乱翻书,跑什么江边来装风雅,现在知道了心里顿时有了疙瘩!
他还真不会把这种事情当成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