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头来,徐十九发现十九大队剩下百十号残兵全都在看着他,他们累,他们饿,但这些跟战争和死亡相比,什么都不算,他们能够淡然面对战争、慷然面对死亡,自然也不会畏惧疲惫和饥饿,但他们在乎父老乡亲的感观。
抗战抗战,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保护这些父老乡亲?
可是闹到最后,豫西的父老乡亲却视他们为寇仇,那这抗战还有何意义?既便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大头兵们,此刻也不免感到迷茫了,在淞沪、在南京、在兰封他们屡战屡败,都从未灰心过、泄气过,不过现在,他们却真有些泄气了。
除了泄气,还有窝火,许多残兵的眸子里都已经流露出暴虐之色。
徐十九看出来,十九大队现在正处于崩溃的边缘,一个处理不好,部队的斗志、信念都会丧失掉,失去了斗志和信念,部队的军纪也将崩溃,然后,他们也将变成从兰封战场上溃败下来的散兵游勇,纵兵抢掠,甚至枪杀自己的同胞。
一支部队堕落到这种境地,就别想再有战斗力了。
徐十九更知道,作为长官,他现在必须做点什么,徐十九可以选择强硬,可以选择铁血的手段来强行弹压,迫使麾下官兵不去做恶,但徐十九不愿意这么做,因为这将导致十九大队官兵的严重对立,这也会严重削弱部队的凝聚力、战斗力。
把一百多号残兵叫到近前,徐十九语重心长地道:“弟兄们,今天我要给你们讲一个故事,一个真实的故事。”
徐十九说的是真事,民国十五年(1926年),徐十九所在的十九路军当时还只是第四军所辖的第十师的一个团,当时徐十九的老长官黄汉廷还只是个连长,有一天黄汉廷带着他的连队负责给师主力探路,结果半路上遭到吴佩孚军的伏击。
最后黄汉廷连虽然成功突围,全连却只剩下了九个人,而且在黑夜中迷路了。
深山老林里,他们发现了一个只有三户人家的小村落,他们又累又饿急需休整,便去跟那三户人家交涉,结果那三户人家却只认北洋政fǔ,不但不借粮食给他们,还视北伐军如寇仇,用土枪打死了黄汉廷连的一个士兵。
听到这里,张友全忍不住恨恨地说:“这些刁民,就该全部杀光。”
“刁民?不,他们不是刁民。”徐十九摇头却没有解释,这三户人家只认北洋军,视北伐军如寇仇不是没原因的,因为吴佩孚比别的北洋军阀善待百姓,吴盘踞湖北的几年,甚至是湖北最安定的几年,湖北的父老乡亲直到现在都敬称吴为大帅,不像张少帅,别人叫他一声少帅已经是抬举他,他却还不高兴,其实很多东北军在背后都叫他张小六子。
当时徐十九也曾像现在张友全这样跟黄汉廷说,黄汉廷却语重心长跟他说:“汉娃子你记住了,这世上绝不会有无理取闹的百姓,而只有鱼肉百姓的乱兵这就如同这世上无不可用之兵,而只有不可为之将”
当时徐十九还似懂非懂,可现在他却已经懂了。
粤军第一师第四团为什么能在军阀浑战中越打越强,为什么能在北伐中屡战屡胜赢得铁军美誉,为什么能在一二八上海抗战中屡屡挫败小日本,被国人誉为打不垮的十九路军?就是因为他们始终坚信——父老乡亲是他们最坚实的后盾
所以,既便是在最艰苦的时候,既便是在最困难的时候,既便是在他们不被异乡父老乡亲所理解,甚至视他们如寇仇的情形下,十九路军都始终恪守着自己的底线,始终都没有拿枪口指向这些父老乡亲。
徐十九接着讲故事:“我们在老林里呆了整整十天,因为没吃的,每天只能啃树皮、挖草根充饥,有两个弟兄就这样活活饿死了,十天后那三户人家终于改变了对我们的态度,他们派了一个人带我们走出了老林,那个人还参加了我们十九路军,并且成为了我们连最勇敢的士兵,后来一二八上海抗战,他一个人就于掉了十几个日本兵。”
“弟兄们,你们永远记住。”讲完故事,徐十九很认真、很严肃地跟聚集在身边的一百多号残兵说道,“我们是军人,军人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就是保护乡亲们的生命财产,所以,既便是在最困难、最艰苦、最绝望的时候,都不要拿枪口指向他们。”
高慎行也跟着说:“将心比心,如果面前的父老乡亲是你们的父母亲,你们愿意别的国军拿枪口对准他们吗?”
百多号残兵眸子里的暴虐之色终于消褪,徐十九知道危机已经解除了。
站起身来,徐十九展颜一笑,洒然说道:“弟兄们,饿肚子算得了什么,受点儿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咱们连死都不怕,还会怕这些?别忘了,我们是十九大队,拖不烂、打不垮的的十九大队,全都有,目标汉口,齐步……走”
冯圣法落寞地走进俞济时寓所时,俞济时脸上的喜色仍未隐去。
就在今天上午,蒋委员长终于召见了俞济时,并且当着俞济时的面亲手签发了委任俞济时为第3U军团军团长的委任状,这也就意味着,桂永清跟俞济时之间延绵数月的竞争,最终以他俞济时的全面胜出而告终。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桂永清的军并没有划入俞济时的第dU军团。
桂永清虽然是个怂包软蛋,但军其实是支能打仗的部队,还是那句话,世无不可用之兵,只有不可为之将,中央军校教导总队的老底子不是白瞎的,尤其是这支部队的基层军官,个个全都是从淞沪、南京战场上杀出来的,只是摊上了桂永清这么一个长官,军才会给人以不堪一击的面团印象。
但俞济时坚信,如果将军划入第dU军团,他一定能够使之脱胎换骨,俞济时甚至都已经给军选好了下任军长的人选,他就是冯圣法因为替十九大队请功,蒋委员长对冯圣法非常不满,这也直接导致了王耀武顶替冯圣法晋升74军副军长的局面。
王耀武担任74军下任军长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并且在蒋委员长那里挂了号,俞济时就想改变结果也是无能为力了,所以他只能往别处使劲,一旦军划入第36军团,并且由冯圣法担任军军长,那就是俞济时理想中的局面,有冯圣法、王耀武这对虎将,这双左臂右膀,俞济时有信心使第36军团成为国军中最精锐的军团。
可惜天不遂人愿,俞济时虽如愿以偿当上了第dU军团的军团长,可军却并没有划入他的第36军团,被蒋委员长划入第36军团的是陈安宝的军,军有军长,俞济时想提拔冯圣法担任军长的计划也就泡汤了。
“卑职恭喜军座了。”冯圣法向俞济时敬过军礼,脸上的笑容却有些苦涩。
豫东兵团战败归来,除了薛岳这个兵团总司令和桂永清、黄杰、龙慕韩这几个临阵脱逃的懦夫得到了处罚之外,其余的国军高级将领几乎都升官了,俞济时现在虽然还兼着74军的军长,但由王耀武继任74军下任军长也基本上确定了。
唯独冯圣法没有升官,非但没有升官,老蒋甚至都懒得见他面。
冯圣法有着他的自尊,也就没有死乞白赖去蒋委员长官邸求见,但一想到豫东兵团别的几十个师长在抵达武汉后全都受到了蒋委员长的接见,冯圣法心里便颇不是滋味,这让冯圣法感到自己已经游离在了中央军的体系之外。
俞济时回过礼,又指了指冯圣法,说道:“老冯哪,不是我说你,你呀,有时候就是太过清高了,你有本事、会带兵,仗打得漂亮是一回事,但会不会做人又是另一回事,有些必要的活动,你还是应该去活动,譬如陈长官那里。”
冯圣法苦笑了笑,低声说道:“卑职就这脾气,怕是改不了啦。”
俞济时便也只能苦笑,又道:“好吧,不说这个,十九大队回来了么?”
虽然蒋委员长亲自过问,把58师独立十九大队的番号改成了独立营,但俞济时内心其实颇不以为然,此君虽然能力平平,只是靠着关系才走到现在这样的高位,但基本的识人眼光却还是有的,他知道徐十九是个真正有能力的军官。
冯圣法黯然摇头,低声回答道:“还是没有消息。”
俞济时知道冯圣法对十九大队有着特殊的感情,不仅只是因为徐十九,更因为十九大队几次担负必死的任务,冯圣法内心对十九大队的官兵们怀有很深的负疚感,否则,也不会在明知道会触怒蒋委员长的前提之下,仍然替十九大队请功。
当下俞济时拍了拍冯圣法肩膀,宽慰道:“老冯,对那只九命猫你还不放心?多少次大风大浪他都闯过来了,我都不信这次他会栽了。”
冯圣法深以为然,说道:“军座说的对,阿九是好样的,十九大队更是一支拥有钢铁般意志,打不垮、拖不烂的部队,所以我想在武汉多等几天,等十九大队归建了,再带着全须全尾的58师开赴德安。”
按照统帅部计划,74军在武汉休整数日后,很快就要乘船前往德安,负责鄱阳湖岸的防御,陈安宝的第军甚至已经先行开拔,奔赴江西了,俞济时想了想,最后还是答应了冯圣法的请求,只是叮嘱冯圣法不要拖延太久,否则他也不好转圜。
第65章 打不垮的十九大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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