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九
时光仿佛回流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凌轩两岁,凌心月五岁。
边上的景物都模糊了,只剩那个蹒跚走来,奶声奶气地“姐姐、姐姐”叫着的凌轩。
他还没有学会走路,刚走两步就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还好凌心月走前两步把他扶起才没有摔倒在地。
幼小的凌轩抓着凌心月的手臂,露出傻傻的而又天真的笑意。
这个笑容陪伴了自己很久很久……久到自己都有些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抢自己零食的时候,他会那样笑;摔烂自己玩具的时候,他会那样笑;在父母面前争宠的时候,他会那样笑;把鼻涕抹在自己衣服上的时候,他会那样笑;自己生气教训他的时候,他仍然还是那样笑。
仿佛在他眼中,没有什么事情是值得悲伤的,仿佛一切的委屈都可以化作笑容释然的。
再大一些的时候,他便露出那样的笑容,整天嚷嚷着要保护姐姐,要做姐姐的侍卫,不让任何人欺负姐姐之类的,不知是因为看多了骑士保护公主之类的电视还是别的什么。
虽然到后来,总是他被欺负,然后自己站出来赶走了那群欺负他的孩子。
再回头看的时候,他没有哭,尽管膝盖有些肿,脸上都是灰尘,看见自己,还是傻傻地笑了。
然后自己就笑他,人怎么可以一直笑呢?一直笑的是傻子啊,人要学会哭,才能够长大……
然后他就说,要是我也哭的话,姐姐会更难过的……
这句话直接让自己没了言语。
然后自己就隐约在学校里听到一些碎言碎语。
“凌家有个傻瓜,每天只会笑来不会哭,嘿嘿嘿嘿真可笑……”
同龄孩子这样嘲笑着。
而他回到家,也从来不会诉苦,而是笑得更开心了,嘻嘻哈哈地好像从来就没有听到过那些来自于同龄孩子的嘲笑。
有一天,全家人乘车本来打算去郊游,却发生了车祸。
那连续一个星期,好像天都是灰色的,阴沉沉的好像马上就要下倾盆大雨。
葬礼过了一个礼拜才举行,那一天所有父亲生前的亲朋好友都来了,灵堂前站了很多人。
母亲已经泣不成声,自己也哭得眼睛都有些红肿。
但只有他,静静地站在灵堂前站了很久,愣愣地看着灵柩上的白花和那张灰白的遗像。
然后咧嘴笑了,匪夷所思地笑了。
灵堂前的人都眼神怪异地看着那个男孩。
母亲愤怒的将凌轩拉到一个角落,然后给了他狠狠的一记耳光。
葬礼结束了,很快父亲的灵柩便沉入土中,永远地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然后自己找到了被母亲关在房间里的凌轩,红着眼睛有些愤怒地斥责着凌轩。
“你怎么可以笑呢!那种地方你怎么可以笑呢!”
凌轩的脸还有些肿,看着自己,咧嘴又笑了。
当时自己几乎被气得全身颤抖,就在快要对他动手的时候,他说话了。
“如果……如果叫我也哭的话,姐姐会更伤心的吧。”那双懵懂不谙世事的眼睛看着自己,里面弥漫的明明是一种深深的委屈,却还是勾着嘴角露出那种傻傻的笑容。
怒气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消散得无影无踪。
有些心疼地抱住了他,轻轻在他耳边说着,“你还小,哭吧,没人会怪你……”
“不行。我不会在姐姐面前哭的……”
“不哭的话,会很难受的。”自己对着他说道,而他却没有半分哭的迹象。
“我要哭的话,会在姐姐看不到的角落哦……比如说被窝里、厕所里、还有房子后面的那个草坪……”凌轩掰着手指细数着。
喉咙好像被什么噎住了,自己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抱着凌轩一个劲地哭着,而他仍旧笑着像一根柱子一样,任由自己依靠着。
从此以后,自己再也没有见他哭过,他的脸上,连难过的神色都很难看得到。
如果自己也哭的话,姐姐会更难过的吧……
成为正式死神的那一天,他十分高兴,得意地挥舞着镰刀说以后姐管辖的区域我承包了。
然而帅不过三秒,没有经验和磨砺的他一会儿就被亡魂打得四处逃窜,像只灰溜溜的小仓鼠。
直到自己去救场,才把他从凶恶的亡魂手中救了出来。
他抹了抹脸上的泥迹,瘪了瘪嘴说道,“你不来我也能解决的,它就快要被我耗死了。”
然后自己只是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个爆栗……
……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凌心月的思绪,扭头看了看门的方向。
“进。”
周泽提着一袋水果走了进来,然后坐在了一旁。
阳光从窗子里透了进来,明明是暖的,却让凌心月感到有一股凉意。
大概是因为对这个世界已经彻底死心了吧……
周泽在一旁坐很久,却不知道说什么。
发生了那种事情,凌心月的脸色依然是苍白而淡然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像一切都与她无关。
“那天……你去哪里了?”凌心月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
“我……”周泽低着头,半天说不出话。
凌心月眼神淡淡的,视线没有在周泽身上,而是静静地看着窗户。
“你的手怎么回事。”凌心月毫无感情地问道。
“跑的时候,不小心……”周泽将自己缠着绷带的手藏在了身后。
凌心月没有再说话,只是一直看着窗外。
周泽坐在一旁,却能明显感到一种排斥感,说的更直白一点就是那种细微的厌恶感。
周泽低着头,沉默地坐了一会儿。
“那……那我先走了。”周泽说道。
没有回答,凌心月就像没有听到一样。
周泽低垂着眼眸,默默的走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当然会讨厌的吧,这样的自己,连自己都开始厌恶自己了……
周泽抬起手看着那只缠着绷带的手掌,到头来,自己还是什么也做不到。
“姐夫最厉害了……”
“如果是姐夫的话,一定能把姐带回来的吧……”
“只要姐夫一认真,什么亡魂都是轻轻松松的……”
还在自己为自己的无力伤感时,他就已经选择了相信自己,那些碎碎念,就像支撑着自卑的最后一根细柱。或许因为这个,自己才没有被自卑压垮。
而现在,那个无条件地相信着自己的孩子……永远地消失了……
周泽神情中出现了一丝难过,默默地离开了医院。
……
就这样一直走着,没有任何目标地走着,脑袋里尽是一些让人悲伤的画面,一遍遍地重播着。
愧疚压得自己快要透不过气了。
周泽在街边找到了一张长椅,然后默默地坐了下去。
为什么自己总是那么无能呢?一次又一次的……都帮不了任何人……
难道以自己的这双手,真的抓不住任何东西吗……
阳光微暖,心却热不起来。
来往的行人走动着,穿梭的影子让地上的阳光斑驳着,光和影不断闪烁着……
假如……假如自己可以再次使用那杆镰刀……
但……这世上没有假如,它已经枯竭了,已经拿不出来了,而没有它的自己,只是一个只会事后躲在角落里后悔的窝囊废而已……
是永远沉浸在愧疚中无法自拔,还是抛开束缚彻底成为怪物?
周泽双手抓着头,直勾勾地盯着地面。
之所以低着头,是不想让行人看到自己那通红的眼眶,还有那悬在眼眶中即将就要落下的泪。
不是的……自己也像拯救什么……并不是只会逃的!但……
周泽死死咬住下唇。
仍然没有任何用处,将要逝去的人还是死了,自己尽全力的伸手,最后也只抓到了一个泡沫,一个幻影,然后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中残留的痕迹……
什么时候开始,周泽感觉到行人的脚步变缓了,有的甚至驻足,站在自己面前。
周泽连忙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然后悄悄抬起头。
行人们的目光并不是聚集在自己身上,而是聚集在自己身旁。
周泽转过了头。
还是那副不染世事尘埃的模样,纯白的裙摆在阳光下显得更为洁白刺眼。好看又明亮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前方,仿佛在看着所有人,但却好像所有人都不在她的视线之中。
好像,又回到了第一次见到的时候。
安琪也是这样,坐在长椅上,含着棒棒糖,一言不发地看着前方。
每次她所在的地方,都能够成为焦点,仿佛流落于人间的幼小天使,每次都能用纯白的圣光净化所有的负面情绪。
咯!
棒棒糖被咬碎的声音。
安琪抽出了棒棒糖的那根小棒子,规规矩矩地从长椅上下来,将其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内。
接着安琪走了回来,跪坐在长椅上,面向着周泽,张开双臂。
“哥哥,抱抱。”
周泽的身体僵了一下,人这么多,酱紫不好吧。
围观的人群静了那么一霎,然后就有细碎的言语传出。
“这人竟然连妹妹都不放过(嫌弃的目光)。”
“恶心的妹控~”
“禽兽,不不,连禽兽都不如。”
明明是安琪的要求,为什么躺枪的是自己?周泽欲哭无泪。
刚刚酝酿好的伤感呢?全都喂狗了么T_T……
良久没有得到回应,安琪脸上也仍旧是那副无悲无喜的淡淡神情,挪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周泽。
“即便失去了所有人,哥哥你还有我可以依偎……”
那声音细微得如同尖针落地,转瞬就消散在开始嘈杂起来的人群中,让周泽怀疑那个声音,是否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