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虎娃此刻看上去很平凡,他收敛了神气没有施展丝毫的神通法力,在一丈外就站定了脚步。那姑娘一个人在山坡上种花,突然有一位陌生男子从山林中走出来,她应该感到很不安吧。虎娃也不想吓到人家,他好像是在替对方紧张。
虎娃行礼答道:“我是一名流落他乡的路人,在山野中迷失了方向,恰好走到了这个地方,不知这儿是哪里?”
姑娘指着虎娃身后道:“这座山,叫翠真山,那边的村寨,就叫翠真村。行路的人,你怎会进入到山野中?这一带偶尔有山贼出没,深山中也有很多伤人的猛兽。”
虎娃赶紧解释道:“这位姑娘,我不是山贼,本是在一支商队中,从宜郎城运送货物赶往泸城,不料半路上却遇到凶徒袭击、又遭遇了猛兽,所有人都逃散了,只剩我一个人穿行山林来到这里。”
姑娘很好奇地打量着他道:“哦,大路离这里很远,你一定在山林中走了不少日子了。”
虎娃:“是的,我是在山中过的冬,还算有点功夫在身,否则也不能安然到达此处。”
姑娘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在打量那姑娘。姑娘的个子不算太高,额头差不多刚到他的鼻尖,穿着朴素的衣服,窈窕的身材显得有些许柔弱、敛含着秀媚。她站在花丛中,仿佛那花丛的气息便是她的气息。
但她无疑是个普通人,虎娃从她的生机律动中没有感受到任何神气法力,当然不像有丝毫修为在身的样子。而姑娘又好奇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虎娃答道:“我叫虎娃,你呢?”
这是实话,但这个名字也实在太普通了,尤其是在这一带,没人会将他与那位名震巴原的彭铿氏小先生联系在一起。虎娃刚才说的其实也都是实话,没有刻意杜撰什么。只是省略了很多过程,他也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想以平凡的面目与这位姑娘说话。
假如虎娃没有彭铿氏大人的身份、不施展神通法术,这就是他的本来面目。一个陌生的男子从山林中钻出来,姑娘显得镇定而平静,反倒是虎娃很紧张。这种感觉不太好形容,他站在她面前,就是那个平凡的少年,却很愿意与她接近。
也许是因为这花丛的气息吧,虎娃正是追寻着风中的气息而来、所遇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她。
姑娘答道:“这里的人都叫我阿源。”
这时山坡下传来脚步声。有一位长者带着几名汉子跑过来远远地喊道:“阿源,你在和谁说话呢,他是什么人?”
虎娃和阿源姑娘说话时,山脚下田间劳作的村民们也看见了,一个陌生人突然出现在这里,他们也觉得很奇怪,赶紧过来询问。虎娃转身又行了一礼,客客气气地将方才解释的话又说了一遍。他一个人突然从山林里钻出来,也怕当地的村民误会。
其实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根本没人会误会他是山贼,他看上去也完全不像。杀人越货的山贼哪会像他这样谦逊有礼、说话时的笑容无形中就让人感觉很亲近,更不会独自一人跑到村寨中,而且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那位长者名叫子凡。就是这个村寨的族长,当地人都叫他凡伯。翠真村是属于白额氏族中宜郎氏一支的村落,凡伯当然不是白额氏或宜郎氏的族长,只是这个村寨的首领。他听完之后又问道:“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吧?”
虎娃长叹道:“是的,我不是宜郎城人。也不是樊室国人,家乡在遥远的相室国。来到这里,是在巴原上的那场国战后。”
凡伯也叹了一口气:“原来你也是因为战乱才流落于此的,托身于商队,却又遇到了山贼。……你已经在山林里走了很多天了吧?好不容易走出山野来到我们翠真村,今天就在村寨里休息、好好吃顿饭再做打算。”
樊室国多有山贼出没,但这也是相对于巴原上其他四国而言,这里绝大多数地方的村寨生活仍是平静的,民风也很淳朴。翠真村的地理位置很偏僻,就在山野边缘,且远离城廓间的大道,平常几乎没有什么外来的客人到访,像虎娃这种人,好几年都遇不到一位。
凡伯显然是把虎娃当作一位好不容易找到村寨求助的落难者,很自然地提供了帮助。两年前的那场国战,巴原五国中只有樊室国没有卷入,但也受到了影响。
当少务大军从金沙城杀入相室国时,沿途攻破了白驹城、古雄城与飞虹城。这三座城廓恰好地处相室国与樊室国的边境,少务首先从这里进军,也是要抢在第一时间切断相室国与樊室国之间的联系。
少务攻占城廓之后,并没有引起当地太大的动荡,但也不可能一点影响都没有,这毕竟是一场国战。而在大军杀来之前,当地民众更是难免人心惶惶。当时就有很多人为了躲避战祸,从相室国逃到了樊室国。
樊室国并没有阻止逃难者涌入境内,不仅因为这些人都携带了大量的财货,也因为他们本身就是重要的战略资源。就算巴原上最繁华富庶的地区,在这个年代相对而言仍是地广人稀,更多的人口,便代表着更强盛的国力与生产资源。
樊室国允许这些人涌入、让他们流落到各地,有的人开垦荒地定居,有的人在迁徙途中遭遇山贼被洗劫了财物,甚至沦为奴仆,还有人在各城廓中求生。很多商队就喜欢雇佣这样的人,因为他们更听话,需要给的报酬也相对更便宜。
当少务大军攻占白驹、古雄、飞虹三城之后,当时的樊君樊康就下令封闭了边境各处关防隘口。已经没有逃避战祸的人再涌入,但是已进入樊室国的人也回不去了,直至百川城之会前新君樊翀继位,才下令重新开放边境往来。
逃到樊室国的避难者,有些人又返回到了家乡,但也有很多人没有回去,恐怕也很难再回得去了。在这样的年代,长途迁徙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他们从此便流落他乡。所以虎娃这番介绍,倒也完全符合实际情况。凡伯想当然地误会了,但虎娃也没有多做解释。
凡伯将虎娃带回了村寨,就让他在自家院落中的仓房中过夜,还请他吃了一顿热乎乎的晚饭,第二天的早饭也是凡伯招待的。
这个偏僻的村寨与虎娃到过的很多地方一样,包括族长在内,大家每日吃完早饭都需要投入劳作。凡伯出门前问虎娃:“孩子,你如今有什么打算,是继续回宜郎城找商队,还是想返回家乡?”
虎娃叹息道:“那个商队,我已经回不去了。至于家乡,我恐怕很久都回不去。凡伯,我能否在这里呆一段时间,也不是白吃白住,我什么活都会干。”
在凡伯看来,虎娃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很自然的。虎娃原先寄身的商队已经遭遇山贼的洗劫,只有他一个人孤身逃了出来、流落到陌生的地方,而家乡更是远在数千里之外。虎娃身上没有任何财物,不可能回得去,当然希望这里能收留他。
凡伯收留了虎娃,他对虎娃说道:“能保住有用之身,就是幸运,恰好流落到我们翠真村,也算是有缘。你暂时就住在这里吧,其他的事再慢慢想办法。”
可能是因为第一眼见到阿源姑娘时的那种感觉,虎娃看见凡伯也感觉很亲切,甚至让他想起了当年白溪村的老汉田逍。凡伯看上去五、六十岁的样子,并非普通人,他有二境修为,年纪虽不小了,却仍身轻体健,是这个数百人的村寨中唯一的修士。
一位落难者路过,很多村寨中淳朴的族人都会提供帮助,但是收留一位来历不明者,虎娃多少担心对方会有戒心。因此在与凡伯交谈时,虎娃本可以悄然施展一门神通,这门神通毫无痕迹,却可在无形中让对方产生某种情绪、赞同自己的说法。
虎娃这门神通是自悟的,源头便是能感知他人内心中真实的情绪。自悟纯阳诀并修炼大成后,这们神通手段则另有演化,他可让对方无形中感受到自己的情绪,进而引起某种共鸣,一切都发生在不知不觉中。
这是一种能察知人心,近而能操控心神的手段,被后世某些修士称为“心通”。但虎娃并没有操控凡伯的心神,也发现没有这个必要,在交谈中已感受到对方的真诚。凡伯相信他所说的话,主动收留了他。
而虎娃也没有别的企图或目的,他就是想留在这里。走过了巴原这么多地方,虎娃终于想真正地停下了脚步,回归真正的人烟。连虎娃自己都形容不清为何会有这种感觉,他并不是累了,身为七境修士怎会觉得累呢,他甚至都可以长年辟谷不食人间烟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