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接风宴席之上,少不得的就是酒。开宴之时,风笑晨便先敬酒给楼辕:
“楼大人,这是咱剑南特产的剑南春,大人远道而来,可好小酌几杯?”
楼辕看看那酒杯,却不接话茬,只是淡淡看着他,而且是面无表情。他这不给面子,风笑晨便尴尬了。而楼辕给他片刻的尴尬之后,却是笑了起来,又是人畜无害一般:
“风大人,本官身子不好,空腹喝不得酒。大人这杯本官就先不喝了,不如让本官的师兄代劳?”
霍湘震这正老老实实做一个布景呢,突然就被楼辕点名挡酒。看着风笑晨的酒杯,霍湘震又扭头看了看楼辕——你就不怕我再喝多了?
楼辕却抬手倒了一杯热茶,眉梢微挑,斜眼霍湘震,唇角一勾——呵呵。
一边安安静静吃菜的吴积白只想说,这“呵呵”二字真是历史悠久、意味深长啊!
但既然楼辕默许了,霍湘震自然愿意因势利导喝上一杯。他虽然不是酒鬼,但是戒酒这么久了,也馋酒得很。
这和风笑晨碰了杯的,自然就是霍湘震。
见霍湘震喝了一口,楼辕竟然是旁若无人地便伸手给霍湘震夹了一筷子鳜鱼,一边笑了起来:“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师兄,别急着喝酒,先尝尝这鱼肉。”
霍湘震愣了一下,楼辕这是转性了?这么关心他?不不不,重点是,楼辕居然给他夹吃的?而且这块好像还是“鱼脖颈”诶!今天什么日子他家小猫把鱼分给他吃?!
吴积白看看楼辕依然笑意微微,摇头,内心闷槽感慨——如果一只猫愿意跟你分享他的鱼,那你真是可以把这只猫抱回家了。
风笑晨则是抓住了这个时机,接口道:“大人确是博学,这道菜,就是叫‘桃花流水’。大人风度翩翩,为大人接风的菜自然也是要有雅名的。”
一桌子菜还搞这么多名堂?吴积白忍不住想,能吃得了呗!
楼辕却微微挑眉,仿佛饶有兴味。见他如此,风笑晨便不疾不徐给楼辕报起了菜名:
“大人请看,”他指指桌上一道老鸭汤,“这汤用的是烤鸭架,新鲜的嫩笋子,和极嫩的青菜。这便可以叫‘春江水暖鸭先知’了。大人不妨尝尝?”
楼辕的眼睛微微勾了起来。这个风笑晨还真有两把刷子,这么个功夫就看出来他不喜欢酒了,顺顺利利就转到了用诗文和美食来试探他喜好。
不过楼辕还是得承认,风笑晨这个切入点实在是太棒,而且马屁拍的很有水准啊!再加上用席上美食说事,他还真就吃这一套!
于是笑意微微点了点头,接过了一碗鸭汤。
风笑晨这是找到了突破口,微微松了一口气。他的为官之道,就是找到每一个新任上司的特点——可以是弱点,也可以是优点,但一定是可以让他利用的什么地方。这是接风洗尘的宴席,却也是锦官城里各路官员来打探上司喜好的机会。
此时楼辕慢吞吞喝着鸭汤,突然就一指桌上那一对碳烤乳鸽:
“这又有什么名堂?”
风笑晨的反应那是一个真快,立刻就回答了一句:“在天愿作比翼鸟!”
“噗!”吴积白没忍住,喷了。无数目光投过来,吴积白一边乐一边给风笑晨竖了个大拇指,“高!大叔你这个功力实在是高!”
大叔?!风笑晨没忍住,心里有点不痛快,我看起来很老吗?
然而楼辕微微笑了之后,又一指桌上炒三丝。这炒三丝是香菇丝、青椒丝和蕨菜丝:“这个,风大人又有什么说道?”
风笑晨这也是机智过人,就是半秒的停顿,然后立刻答了一句“燕草如碧丝。”
好生机智啊!楼辕微微笑了,猫的恶劣性子又上了来,笑眯眯夹了一筷子青椒牛肉丝,问道,“那这个呢?”
风笑晨愣了一秒,继而开口:“秦桑低绿枝。”
“好!”楼辕给他叫了个好,“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生动形象,浑然天成。风大人真是机智!”
说着,指了指片成一片一片、装在鸭形盘子里的烤鸭肉。这还不及开口,风笑晨便抢答了出来:
“凤凰台上凤凰游!”
楼辕扑哧便笑了出来:“好!好一个凤凰台上凤凰游,那下一道菜岂不是‘凤去台空江自流’了?我偏不给你这个机会。”说着,指了指豆腐的蘸料,挑眉看他,如挑衅如刁难。
风笑晨这是黔驴技穷了,笑着摇头拱手:“楼大人,下官服了,这可真是没词了!”
那一碗蘸料,青辣椒配红辣椒,泡在盐水里。一众官员也开始绞尽脑汁,这个能配上什么名堂?
突然就是一个声音冒了出来——“啪”地一拍桌子,竟是吴积白一指这蘸料,威风凛凛就是一句:
“绝代双骄!”
这一番刁难般的玩笑过去,便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楼辕倒也算是给风笑晨面子,第一巡是让霍湘震给挡了、第二巡让吴积白给挡了,这第三巡,可终于是赏脸亲自喝了。
楼家不缺钱,金银珠宝想也入不了楼辕的眼。楼辕虽爱吃,但是不爱酒,也就不会酒后误事。酒色财气,四样就去了两个。再看楼辕这个气定神闲的模样,看来也不是冲动的人。于是,那就只剩了一个色。
风笑晨看着楼辕放下了筷子,似乎不想继续吃什么了,便对楼辕笑道:
“大人,其实下官为大人准备了一些小小的见面礼。”
楼辕微微挑眉,等着风笑晨自己往下说。风笑晨知道楼辕这个意思,貌似憨厚笑道:
“大人如不嫌弃,下官便引路带大人这就去看看。”
虽然这一桌菜很有名头,但是味道比起来白青骢的云骢楼,那就差远了。而且他这脾胃不和的毛病,也还没有因为烬心的失效立竿见影的好起来,晚上自然不宜吃得太多。当下便笑:
“好啊。”
风笑晨要做的事情,似乎是约定俗成的什么,席上这大小官吏竟然是约定俗成一般,极为识相就告了辞。
看来……有趣了。楼辕笑意微微,风笑晨便起身:“大人请。”
楼辕便是一挪轮椅,跟了上去。
霍湘震和吴积白这也不知道该不该跟着,略一犹豫。看锦官城其他官吏的模样,这事情似乎不宜被人知道?
而楼辕却是一回头,看霍湘震:
“师兄,吴大哥,傻着干嘛?”
这意思是让他们跟着?吴积白和霍湘震对视一眼,耸肩,那就跟着吧?
而风笑晨则是一愣:“这……大人,您……?”
他觉得,以楼辕的悟性应该明白这是什么样的事情吧?怎么还要带着这俩人?
楼辕却笑:“风大人,这两位对我而言,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霍湘震借着酒劲,只觉心里一酥。不过为什么连吴积白也不算外人?霍湘震一个饱含着嫌弃、怀疑以及蔑视的小眼神就扔给了吴积白。
吴积白只想说,卧槽。
什么叫无妄之灾啊!自从霍湘震跟楼辕这搭上线了,吴积白只觉得自己无时无刻不是含冤受屈的。
只是见楼辕如此,风笑晨也不坚持,只带着楼辕出了这房间,在脂红阁重重的回廊里,慢慢转圜走去。
离开了吃饭的地方,到了深处,就有一股香味越来越浓。楼辕嗅到这一股甜腻的香气,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说起来这种香味在什么地方好像闻到过?在哪儿呢?不过的确挺香的。不像花香,和脂粉味好像也不太一样,和麝香之类的就更不一样了。
是什么味道?楼辕多闻了几下,没闻出来。
看见他闻这个气味,吴积白吭一声笑了,还是捂着嘴坏笑。霍湘震“呃”了一声,然后轻轻扳一下楼辕肩膀:
“那个,暮皓,你尽量少闻一点这个味道……嗯……”迎着楼辕明显不太理解的目光,霍湘震也不好和他解释,只说,“这个味道不太好,你少闻就是了。”
楼辕眼睛一眯,他就觉得被这个味呛得脑子疼,确实是不好闻。其实他这是糊涂了,结合一下霍湘震的黑历史,脚趾头都能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前面带路的风笑晨自然听见了,莫名就有点无语。这位楼大人在这方面真是意外的单纯。
然而这个“楼大人”事实上是专门在不该单纯的地方冒傻气,该单纯的地方一点都没单纯了。比如此时风笑晨是带他们到了个轻纱为帘的小房间前,停了步。
“大人,”风笑晨微微笑道,“不知大人可听说过本地脂红阁当家花魁,寇白门寇娘子的艳名?”
楼辕和霍湘震的眼神直接撇吴积白身上去了,吴积白却是嘿然,笑而不语。风笑晨自然没有神通知道这几位大神之间的小九九,只是敏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却还是按着戏码来,向里面喊了一声:
“寇娘子,可来看看楼大人?”
里面是珠玉声,跟着是细细微微的脚步。纱帘被一道倩影挑起一个小边,让楼辕半遮半掩看见了里面的身姿,当真是国色天香。
然而这影子倏忽就回去了,风笑晨叫道:“寇娘子?怎么不多看我们楼大人一眼?”
里面寇白门酥入人骨的声音,带些娇媚:
“看一眼,魂儿就掉了一半。再看一眼,心都得跟着他跑了去!”
这几句话说的可是真好,楼辕一笑,却看见霍湘震似乎极为不悦就皱了眉。
不合时宜地,楼辕想起了里面一段——
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孔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