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勇杰回到樊城,所见所听,除了让人更绝望之外,没有其它任何的意外,其实手下的士兵能挺到现在,他已经足够欣慰了。
房间里空荡荡的一无所有,基本上能用的东西都被拖出去加固城墙了,作为大将军,他唯一的特权现在也便只是一天能吃上一顿饱饭而已,躺在光溜溜的床板上,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不是体力到了极限,而是心疲惫到了极点。
他在等待失败,他在等待死亡。
“大将军,大将军,不好了,不好了!”外面传来大叫声,中军官狂跑着一路冲了过来,猛地推开虚掩的大门,屈勇杰一跃而起,霍地拔出刀来,“定州军开始进攻了么?”
“不是!”中军官脸色苍白,“是索超,索超。”
“索超怎么了,白天我还去权家岭去见过他,他还好好的呢!”屈勇杰惊道。
“索超率领权家岭的驻军冲下山去了,他率军去进攻定州军了!”中军官答道。
屈勇杰一下子呆住了,白天索超曾对他说过要拼死一搏,自己安抚了他一翻,没有想到索超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了。
与其这样窝囊地饿死,耗死,索超也许更想轰轰烈烈的战死吧!
步履沉重地直向外面,屈勇杰艰难地道:“走,我们去看看吧,顺便为索超送行!”
定州军摆下这个阵势,恐怕一直在期待着洛阳军队按捺不住冲出去吧,索超此去,注定便是他的最后一战了。
索超守卫权家岭的军队有一万余人,此次随他下山作决死攻击的多达八千。作为统兵大将,索超知道自己这一去有去无回,但正如屈勇杰所说,即便死,他也想轰轰烈烈地死在战场上,而不是等到饿得爬不动了,让定州军冲上来割了自己的头去。
他咆哮着,身先士卒地冲在队伍的最前面,义无反顾地冲向山下定州军的阵地。
权家岭下,是定州军有名的乌龟流大师魏鑫,听到权家岭山上发出的震天呐喊声,魏鑫大喜,从帐内一冲而出,仰天大笑,“要发利市了,哈哈哈,想不到居然是我撞上头彩,大狗熊,小黑牛,你们便在一边凉快去吧。”
定州军一直便在等着这一刻,等到洛阳军队行险作最后一搏,看到滚滚而来的敌军,当年曾在镇远城下扬名立万的魏鑫暴熊营展开了燎牙,士兵们兴奋地摆好阵势,等着敌人自投罗网,暴熊营所独擅的车轮阵形展开,一部自左侧突出,整个阵形稍一旋转,便将索超所部全部圈入了阵中,整个大阵犹如磨船一般搅动着,每一轮转动,便将索超所部剥去一层。
魏鑫立于这个车阵的正中心,调配着所部兵力的配备,那里出现了颓势,便立即会有预备兵力投入进去,整个旋转的大阵毫无破绽可寻,唯一打破这个阵形的希望便是攻进阵眼,攻到魏鑫的身边,但是以索超眼下军队的实力,这只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神话。
索部士兵大都面黄肌瘦,近一月以来,他们不仅在身体上承受着折磨,在心理上更是不堪重负,能坚持到现在还能凝聚在一起,完全是因为屈勇杰平素练兵有方,但体力上的差异便决定了他们与对手在实力上的差距,双方剿杀不过半个时辰,大部分的士兵便以头昏眼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索超知道阵眼在那里,也知道怎样破了这个大阵,他吼叫着,一手持矛,一手握刀,看着大阵中心,那个立于中军旗下的老将,一步步地向前挺进,随在他身边的士兵已是愈来愈少了,但他不在乎,他出来,就没有准备回去,他所求的只是杀一个痛快淋漓,杀一个无怨无悔。
权家岭下的战斗不仅惊动了屈勇杰,也惊动了定州中军的吕大临,看到岭下的决战,吕大临叫来了吕大兵,“领着你的红部骑兵,隔断战场,防止屈部有人前来接应。”
“是!”吕大兵兴奋地领命而去。
“郭全!”
“末将在!”
“领着你的凤离师,攻上权家岭,占据这个阵地。”吕大临道。
“末将领命!”
樊城高处,屈勇杰的脸上热泪滚滚,冲下权家岭的八千士卒所剩廖廖无几,唯一还有建制的便只是正在向阵中心奋力突击的索超所部,但他的身边,也只有不到一千人了。而他离着对方的阵中心,至少还有百步之遥。
“杀呀!”李生智挺枪跃马,兴奋地在大阵之中冲杀,马刀已经砍卷了刃,此时已经不知道扔到那里去了,长枪枪杆之上,已被鲜血浸满,作战经验极其丰富的他,早有准备,手上缠满了布条,便是防着鲜血滑手,看着怒目圆睁,冲杀而上的索超,李生智拍马迎了上去。
当当当当,两人兵器连续碰撞,李生智虎口发热,几乎握不住枪杆,心中不由又惊又怒,对手的战力让人惊讶,如果对手在战力饱满的时候,自己还真不是对手,但现下,嘿嘿,那便是虎落平原被犬欺,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长枪一指,身边的士兵蜂涌而上,围住索超,下斩马腿,上捅索超,十七八支长矛一阵乱刺。
左遮右挡的索超好不容易拦下这一轮进攻,座下战马却是哀嘶之中倒地,四只马蹄已是齐齐给人斩断,跌倒在地,索超也随之跌下马来。
“活捉这个家伙!”李生智大喜,这样的大将,活捉当然要更值钱了,也更打击对方的士气了。
士兵们呐喊着扑上去,抓腿捉手,将跌倒的索超硬生生地压在地上。
索超不想被活捉,他咆哮着双手撑地,也不知是那里来的力气,猛地从地上跃起,按住他的几名士兵登时跌了一个四脚朝天,伸脚一踢,索超已是抓住了一根飞起的长枪,大喝一声,用力在地上一蹬,飞身而起,大吼声中,长枪猛地现向李生智。
这种情况之下,对方居然还能咸鱼翻身,李生智倒是吃了一惊,手中长枪猛地刺住,两枪在空中一交,李生智身子一晃,一个倒番从马上跌了下来,索超吃对方巨力一击,亦是跌下地来,不等他再作出其它动作,身后数柄长枪已是刺了过来,将他刺了一个对穿,数柄长枪同时挺起,将他高大的身子举了起来。
嘶声大叫声中,索超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长矛飞出,将一个正挺枪从正面刺来的定州兵扎了一个对穿。看他如此凶悍,定州兵们都不由是变了颜色。
长枪猛地抽出,索超从空中跌了下来,一双大腿瞪得大大的,看着火光冲天的夜空,求仁得仁,他终于是英勇战死在沙场之上了。
郭全的凤离师没有费多大功夫便占领了权家岭,岭上的敌军所剩无几,大都是伤兵和又饿又病,又目无神,看着定州军冲上来,大部人连拿起兵器的力量也没有了。看到岭上的惨状,郭全不由连连摇头,仗打到这个份上,这些洛阳兵居然还能硬挺着不投降,的确已以算得上是精锐了,只可惜,他们碰上的是定州军队。
吕大兵的红部骑兵游戈在战场之上,他非常期望屈勇杰会派出部队来营救陷在战场之上的索超部,但直到索超部被全歼,他也没有盼望到这一刻的到来,冲着樊城的方向,他重重地吐了一口唾沫,怏怏地率部退了回去。
权家岭的失守,将樊城守军逼到了更为窘迫的境地,占据了这一高地的定州军在岭上架起了投石机,开始没曰没夜地用石炮威胁着城内守军的姓命。
而城内的情形已更回恶劣了。粮草终于用尽,战马,骡驴能够裹腹的东西都已经下了肚,城中的树木叶子都被摘光,连树皮都已被剥了下来,越来越多的士兵因为饥饿而倒下,更为可怕的是,疾病开始在城中漫延。缺少药物的军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的士兵在病痛之中煎熬,在痛苦之中死去。
城中随处可见倒毙在地上的死尸,看到同伴倒下,士兵们已经没有了力气去掩埋他们,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被蚊虫侵扰的同伴尸体慢慢地开始腐烂,发臭。
“大将军!”中军官虚弱地再一次走进了屈勇杰的房间。
“天子山的徐子茂向定州国投降了。”中军官有气无力地道。
“是吗!”屈勇杰的声音飘忽不定,“权家岭失守,徐子茂投降,天子山易手,想必,定州军要开始进攻了。”
的确,徐子茂向定州军投降,使樊城使去了另一侧的掩护,更为重要的是,通过徐子茂的讲述,吕大临确认樊城已经没有了任何抵抗力量。
是时候进攻了,已经五月底,从岷州到洛阳,光是在路上行军便还有月余,再加上到洛阳之后的准备工作,九月底进攻刚刚好。
“命令全军,准备攻城。”吕大临看着挤满帐中的将领,大声下令道。
战鼓声响起,呐喊声响起,定州兵越过障碍,冲向樊城。
听着城外定州军万胜的震天口号声,屈勇杰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整整盔甲,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更威严一些,系好腰刀,他端端正正地靠墙坐好,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双手抱着,向着洛阳方向一揖。
“陛下,我去黄泉路上为您打前站了。”举起瓶子,一饮而尽。
中军官呆呆地看着屈勇杰仰药自尽,不由落下泪来,哽咽声中,他拔出腰刀,横在颈上,用力一拉,鲜血溅出,喷了屈勇杰一身,仰天便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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