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有亮,赵希烈便冒着突然又大起来的风雪往回赶,呆在晋阳,让他觉得窒息,特别是看到晋阳城中与赵军一齐巡逻,一齐担任城防,护卫任务的秦军,心里更是憋得慌,秦军衣甲鲜亮,个个红光满面,反观己方将士,却一个个是蔫头搭脑,在寒风之中抖抖索索,身上的棉衣有的已经破得露出了里面的棉絮。
这些秦军,吃得是赵人的,喝得是赵人的,却还骑在赵人头上拉屎拉尿,熙指气使,教训起赵人来,就像老子在训儿子。
可这一切,又能怪谁呢?
自己的军队还能勉强维持一个温饱,可西赵的另外一支军队,由李明骏统领的上谷驻军,到现在为止,连棉衣棉絮都没有调拨到位,李明骏能维持到现在,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可奇迹终究只是昙花一同,不可能有一直呈现,也不可能持久。
如果说这一次回晋阳唯一能让他感到欣慰的是,便是儿子赵卓,小家伙今年刚刚五岁,是这个沉闷的家中唯一能带来欢笑的宝贝了。
雪下得很大,视线几乎看不到一丈开外,一行人只能策马缓缓而行,虽然在不停地移动着,但不久之后身上依然落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花,将一行人几乎变成了移动的雪雕。天气如此恶劣,让赵希烈的心情愈发的不好起来。
天气越冷,赵军的处境就越发的恶劣。
三十多里的路程,平素只需要半个时辰左右就能快马奔驰赶到,今天却足足走了小半天功夫,到马家店大营的时候,几乎已经快到饷午了。
“大将军,您回来了!”辕门处的值星军官一路小跑着迎了出来,殷勤地替赵希烈牵住战马。
“嗯,营里情况怎么样?还平静吧?”将马缰扔给军官,赵希烈手马鞭拍打着斗蓬身上的积雪,簌簌的积雪飘落。让他整个人都朦胧在一层雪雾当中。
“好着呢,大家都盼望着这一次大将军回来能给大家伙带来一些惊喜呢!”值星军官笑道。
赵希烈苦笑一声,惊喜是没有,惊诧恐怕倒是不少。
“哦。对了,大将军,李将军来了。”值星军官道。
“李将军,那个李将军?”赵希烈一边用马鞭嗑着身上的冰屑,一边往内里走到。
“李明骏将军啊。从上谷赶过来的,就在大将军抵达前不久到的,末将让李大将军到您的大帐中去歇着了。”值星军官回答道。
“明骏?”赵希烈心中咯噔了一下,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现在李明难军中缺衣少粮,自己一直在担心李明骏能不能控制住军队,这个时候,他怎么敢跑出来将军队丢在上谷,莫非是已经出事了?
“李将军看起来还好吧?”他没头没脑地问道。
“好着呢,有什么不好的!李将军跟末将有说有笑的,看起来心情极不错的。”值星军官诧异地看着赵希烈。
“心情极好?”赵希烈咧了咧嘴。如果李明骏心情极好,那才是见了鬼了,他这个时候跑来找自己,无非是找自己来要粮要衣,他肯定知道自己跑去晋阳肯定是讨不到什么,来找自己,或许是想从自己军中匀点,如果是以往,那也罢了,挤挤总是能挤出一些来。但现在,自己自身难保,秦人的索要清单如同一块巨石一般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中,光是凑齐给秦人的这些东西都已经将朝廷的最后一点压舱底的东西搜干净了。拿什么给李明骏。
不过李明骏敢放心地离开上谷,就说明了对军队的控制力还是很强的,这又让赵希烈感到很欣慰。
李明骏正在赵希烈的大帐之中与一盆炭火较着劲儿,辕门的值星军官将自己送到这里,又让人端来了一个火盆之后,便离开了。但问题是,这火盆里的柴炭实在是差了一些,刚刚端进来时,看着已经燃起来了,但不大会儿,居然火苗越来越弱,眼看着竟是要熄来了,李明骏半趴在地上,正鼓着腮帮子用力地吹着气,那火焰也随着他的腮帮子的起落而明灭不定。
“明骏!”大帐帘子被马鞭子挑开,赵希烈一个箭步跨了进来,触目所及,不由一呆,半趴在地上的李明骏抬起头来,脸上却是黑一块白一的,正看着赵希烈呵呵笑着。
“你,你在搞什么名堂?”赵希烈又好气又好笑,“瞧你这模样,那里还有一点大将军的样子?”
李明骏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手上的灰尘,“就算在上谷的时候,我就像个大将军的样子么?整天为了军队能吃饱肚子而操碎了心,已经变成了一个管家婆了。”
“就知道你是来找诉苦的。”赵希烈哈哈一笑,扔了马鞭,走上前去,张开双臂,与李明骏用力地来了一个熊抱。“咱们两个多久没见了,快大半年了吧?”
“七个月零十五天!”李明骏大笑道。
“记得这么准确?”赵希烈瞪大了眼睛,“幸亏你是个男的,我也知道你不好男风,否则你这句话一出口,我浑身都得起鸡皮疙瘩。”
“我在晋阳过快活日子,那里还想得到我在上谷是度日如年啊?每一天都过得很辛苦,自然也就记得清楚。”李明骏道。
听着李明骏的话,赵希烈的心中却是泛起一阵酸楚,“你觉得我过得很快活吗?”他指了指那盆火,没有了李明骏鼓着腮帮子在哪里吹,就是已经熄灭了,几余几缕青烟在袅袅升起。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半晌李明骏才道:“看来你也过得不如意,比我好不了太多,堂堂大将军的中军大帐,居然烧得是湿炭,还以为到了你这里,我可以打打秋风,但现在看起来,这主意是落空了。”
赵希烈不说话,叹了口气,解下腰间的佩刀,当的一声扔在案桌之上,拖过椅子坐了下来,“本为是准备了一点过年物资的,其中也有你的一份,可是现在却全落空了。”
“这是为何?”李明骏瞪大了眼睛。
“因为秦人送来了一份长长的清单,五十万担军粮,一百万两银子,十万套棉衣,五万套棉絮,五千头各类牲畜,年前要求送到。”赵希烈看着李明骏,道,“便是将我们的库存全部拿出来也不够,我们还得另想办法。”
砰的一声,李明骏将火盆一脚踢得飞了起来,火盆里的柴炭,还有埋在灰下的火星顿时四溅开来,整个帐蓬里星星点点,灰尘四起。
“欺人太甚。”他怒吼道。
“就是欺人太甚,但那又怎样?我们还不是得乖乖地去想办法去弄齐,老老实实地跟人送过去。”赵希烈长叹声中瘫在了椅子上,头搁在椅背之上,两条长腿伸直,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这样的日子,我受够了。”
李明骏看着竣在哪里的赵希烈,眼中也同样泛起了悲哀的神色。
“难道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么?”他轻声地问道。
“别的路?什么路?”赵希烈有气无力地道:“不投靠秦人,就得投靠汉人,现在我们赵国,已经根本没有能力自力了,可是汉人想要一统天下的野心早已显露无遗,他们岂能容我们?其实秦人留着我们又安了什么好心,当他们有了力量进攻汉国的时候,我们必定是他们的排头卒,敢死队,即便跟着他们击败了汉国,我们又能落到什么好?一样是被灭国而已。”
“人生最悲哀的事情,就是明明知道自己的结局,却无力改变,还得身不由己的向着这个结局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明骏,你说是吗?”赵希烈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李明骏。
“为什么不能改变,希烈,我是不认命的,绝不认命。”李明骏坐到了赵希烈的面前,“这一次我来找你,倒不是向你来打秋风的,相反,我还给你带来了一些东西。粮食,布匹,棉絮,甚至美酒。”
“你从那里弄来的?”赵希烈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我回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啊。”
“我想早些看到你,所以快马走在前边,车队还在后面呢,总要个两三天才能到。”李明骏道:“从那里搞到的?这还用问,当然是从汉国搞到的,前一段时间,我打了辉宁,抢了几个村子,还有长桥集里的一个军需仓库。”
“好家伙,可真有你的。”赵希烈大笑着一拳擂在李明骏的胸膛,“有了好东西,总是不会忘了哥哥我。”
兴奋了片刻,赵希烈突然反应过来,“你抢了几个村子,再加一个军需仓库,就算东西再多,也不够你数万大军用的吧,怎么还有往我这里送的?”
李明骏直楞楞地看着他,沉默片刻,“因为我另有其它来路,这个冬天,我是能熬过去的。”
“什么来路,有好的来路的话,可不能瞒着我,我现在也为这些东西头痛得厉害呢,要凑齐给秦人的东西,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赵希烈道。
“我投降了汉人,所以从他们哪里得到了粮食,棉衣,所以军队现在总算是稳定了下来。”李明骏道。
砰后一声,赵希烈一个仰翻叉连人带椅翻到了地下,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瞪着眼看着李明骏,“狗日的说些什么,有这么唬人的么?你笑话的功夫倒是见长啊,看来你在上谷郡是饿了肚皮,却长了嘴皮啊!哈哈哈!”
李明骏却没有笑,也没有说话,直是默默地看着赵希烈,渐渐的,赵希烈的笑声越来越小,终于全咽回到了喉咙之中,看着李明骏。
“你不是说真得吧?”
“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