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折羽摇了摇头。不是。朱雀洞本是一个和我们全不相关的所在,除了听名字好像是想挑衅“青龙”,没有别的瓜葛。它背后的倚仗是江湖上新近崛起一个人称“朱雀山庄”的组织,只不过一直没人知道这所谓“山庄”在哪里,与外界的唯一搭线的地方就是这个“朱雀洞”。朱雀山庄之人素来行事诡秘,我先前尚不知道这些青龙教的叛徒,原来已与朱雀山庄有了勾结。看起来这次的事情,是他们要帮这些叛徒一同对付主人了。
是么。邱广寒仍然在望着河水。
邱姑娘,你在想什么?苏折羽问。
没有,没什么。邱广寒抬起头来。什么时辰了?
苏折羽看看天。我们出来,也有快两个时辰了。
这么久——我们快回去吧,哥哥要是醒了,说不定会很担心。
沉睡香应该没有那么快点完吧。苏折羽道。
不好!邱广寒突然道。这些叛徒既然到得了这里,也可能找到我们的住所去,哥哥要是因沉睡香之力还睡着……
这个……不会的……苏折羽喃喃地念了一句,但显然也被吓到,突地转身,飞也似地往前跑去。
邱广寒初时还跑,到得后来,完全便跟不上了。可惜苏折羽也不敢丢下她不管,她只得还是尽力追去。要她想象拓跋孤会出什么意外,她其实不甚相信。更何况这一回这些人似乎明显是冲着乔羿持有的那本藏有武功秘笈的书册而来,只是凑巧遇到了我。看起来哥哥所说的那个当年的陪侍寡妇已经把这些详细情况都供出来了。不过,还是有点不妙——他们想必也早知道我在临安城的住所,这样一来万一……
不过,他们又怎敢去找哥哥。她转念想。他们的人并不少,适才其实可以上岸再来抓我,但恐怕就是唯恐哥哥在侧,所以才灰溜溜地逃走了。要上门去找哥哥,根本没那胆子。
苏折羽把她拉进大门,就连忙跑上了楼去。哥哥在吧?邱广寒也走上去,见苏折羽好像在犹豫,便伸掌,一下就推开了拓跋孤的房门。苏折羽来不及阻止,只得也跟过去,两个人却都怔住了。
拓跋孤是在,不过,是坐在床上,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她们。
你们去哪里了?他的口气阴沉,显然是已知道发生了些不寻常之事。
苏折羽下意识地扭头去看沉睡香,只见香早灭了,还剩了小半支插着,上面大半似是被风吹折了,燃了一半,并未燃尽便自熄了。
哥哥……邱广寒想试试撒个娇来抵赖过去。
折羽,你来说。拓跋孤打断邱广寒的话——口气半点也没好起来。他很清楚,邱广寒可能会骗他,但苏折羽在这种时候,绝对不会的。
苏折羽果然一五一十地,将发生的事情说予了拓跋孤。后者并不催促,亦不打断,等她全然说完了,才抬起眼睛道,慢而阴郁地说,你离开我足足两个时辰,是不是?
苏折羽垂首道,是。
结果你总算想到了,我可能遭遇危险,是不是?
……是……
拓跋孤哼了一声道,两个时辰才回来的话,其实你可以不必回来了。
为什么?苏折羽吃惊抬头。
因为我多半已经死了。
主……主人……苏折羽似是第一次听不懂拓跋孤的话什么意思。
拓跋孤慢慢地起身,走到桌前点起了油灯。
你料得很对,他们的确来过了。
什么?苏折羽吃惊道。那主人你……已将他们击退了?
我?拓跋孤笑笑。
他停顿了一下。我想不到你竟会变得如此迟钝,苏折羽,从你回来的路上到此刻,难道你没有嗅到半点血腥,没有感到半点异常么!
苏折羽身体似乎微微的颤抖起来。我……
拓跋孤哼了一声,伸手去香炉内,把点剩的沉睡香拔了出来。谁叫你给我点这种东西的,苏折羽!说话间手一甩,将两截断香尽皆摔在苏折羽脸上。
哥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你说明白一点啊!邱广寒忍不住插话道。苏姑娘刚才也是担心我,你要发火,朝我发就是了!
邱姑娘!苏折羽叫住她。你别说了,今天真的险些……酿成大祸……
邱广寒并不全然明白,只得先不说话。拓跋孤已经在桌边坐下了。我告诉你你今天做错了什么——不是错在你追广寒出去,而是你白天发现异样的时候不来告诉我;子时出去时,不把我房里的沉睡香灭去;方才回来时,更没判断周围的情势!苏折羽,你还要我怎么说你?我教了你十年,结果你还是这么不懂事么?
苏折羽只觉眼眶一热,扑地一声,不由自主地跪倒了,哽咽道,谢谢主人教诲,折羽……折羽谨记在心,下次再也不敢了。
邱广寒还是第一次见着苏折羽掉眼泪,也不觉呆住了,只听拓跋孤淡淡道,没什么好哭的。去洗个脸,一会儿我还有事跟你说。
苏折羽忙谢了他去了。邱广寒这才笑道,哥哥,原来你遇到小事总会大发雷霆,事情越大,你脾气却越好了。
你笑什么?拓跋孤哼声道。我是看在她总算把你带回来了的份上。你看看你这个湿漉漉的样子……!这事儿我过后再跟你算账,你现在换件衣服,跟我到后院来!
邱广寒暗里吐了吐舌头,心下又有几分好奇,更衣跟他到了后院里。这后院于她的意义并不寻常,小门外便是她十八年前被丢弃的窄巷。
拓跋孤刚刚到院中站定,瓦砾上呼啦啦一阵响,一个人飞了下来。邱广寒还未来得及吃惊,那人已呼地跪下了,恭声道,青龙教主座前左先锋单疾风,参见少主!二少主!
邱广寒听见“左先锋”三个字,只觉甚是好笑,扑地一下便笑了出来。那单疾风却浑如未闻,匍身于地,全不抬头。邱广寒只觉没趣,咬住了嘴唇忍住不笑了。
是你啊。拓跋孤的口气好像是认得他。是谁叫你来的?
是四位长老商议的结果。单疾风答道。松江伊鸷堂一事之后,教内得知应是有少主的消息,长老们便派属下快马加鞭,来寻少主的下落。
找到我之后,你想怎么样?
教中上下,莫不希望少主赶快回去,接任教主之位。属下愿尽心竭力为教主扫清一切障碍,恳请教主早日回到青龙教,引领我等,光大我教!
刚才外面的人,是你杀的?他问。
回少主,正是属下。单疾风答道。
他们是什么人,你知道么?
知道。单疾风道。是青龙教中的叛逆所派来的。
你知道教中有叛逆,为何又说教中上下都希望我回去?
单疾风似是一怔,随即道,青龙教此刻已形势危急,属下认为,少主再不回去,恐怕青龙教余势难保。
这么说这是你一个人的想法而已。拓跋孤道。你是自己来的,根本不是四位长老叫你来的,是么?
单疾风只得道,是。
拓跋孤哼了一声道,这本不由得你不承认,他们四个人,我看是没什么可能再聚在一起商量事情了。
少主睿智。单疾风仍是那个姿势。
你起来,给我回去告诉他们,一月之内,我拓跋孤必至武昌,叫那几个叛徒洗干净了脖子给我等着!
单疾风却并不起来,只是恭声道,属下愿追随少主身边,为少主效犬马之劳,直至少主回到教内为止!
怎么?拓跋孤道。你不肯回去?
单疾风沉默,并不回答,显是默认。
拓跋孤哈哈一笑道,看来所谓教中上下无不希望我早日回去,恐怕正要反过来说——你这次自作主张出来见我,回去了多半要性命不保?
少主明鉴,属下并非惧死,若死在少主手中,亦无半句怨言;但若死不得其所,属下单氏一脉,世代忠于拓跋世家,九泉之下,皆不得瞑目!
那好。拓跋孤道。你就先跟着我,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忠于我法。
单疾风喜道,谢少主。顿首了才站起。
邱广寒悄悄打量这单疾风,只见他一身夜行衣,除却了面罩之后年纪甚轻,似还不及拓跋孤,心道这人对哥哥难道还有印象么?又一转念心道哥哥总说我会想的,他早想过,我还是不用给他担什么心了。
他见拓跋孤转身要回屋里,忙跟上去道,哥哥,刚才外面来过人的事情,究竟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啊?
单疾风上前道,二少主,还是让属下来说。适才青龙教中叛徒欲偷袭少主,属下看见,出手将这些人除去……
这个我知道。邱广寒道。我只想知道你怎么会正巧在这里的呢?
属下几日前听说松江伊鸷堂之事后,得知少主十八年来无恙,也相信少主已有意重出江湖,所以快马赶到松江县,却未找到少主;后又听闻临安伊鸷堂之事,又连夜赶路,昨日中午终于到得临安,四处打探消息,到晚上竟碰到几个面熟之人——正是青龙教教众。属下埋头隐藏面貌,暗里听他们说话,正是在互换关于少主的情报,也是从松江赶来的,但那些人显然比属下知道得要多,竟知晓这个居所,而且言下之意,似乎是早就知晓了。属下待他们走后,便到这屋子之外打探,看灯火已熄,本拟守过一夜,明日待少主出门时再行拜见,谁料半夜便有贼人来打搅少主睡眠,属下自然将他们尽数消灭了。
邱广寒看看拓跋孤,心里思忖。他们早就知道这里,当然是因为那个侍妇告密吧?在苏姑娘最初找到我的那段时间里,他们也早派人找过我了,也是在这里没找到我,所以才去严州追问乔家老爷他们——老爷与夫人被害既然不是苏姐姐所为,就一定另有凶手,就一定是他们的人做的,这样的话也都讲得通。
但是她心中还有几分疑窦。你把他们都杀了?她问单疾风。为什么不留一两个人下来,也好问问话?
二少主有所不知。单疾风道。这几个人的武功虽然不及属下,但也非易与之辈。属下能将他们都杀死,实在也尽了力了。
这算什么道理,难道……
别闹了,广寒。邱广寒话语未竟,一旁久不说话的拓跋孤却将她打断。一晚上没睡你眼睛都不好看了,回房去吧。
我怎么睡得着,现在这么多事,哥哥,我陪你去外面看看那些人的……
不必了。拓跋孤道。我会叫折羽去的。我说过这些事你不用插手。
……好吧,我听你的就是了。邱广寒话虽如此说,却给了拓跋孤一个狠狠的眼神暗示,提醒他小心注意单疾风,拓跋孤却被她这个眼神扎得笑出了声来。
她觉得奇怪。她想不出今天——以至这段日子,拓跋孤的心情怎么会这么好。
或者他只是表现得这样而已。
拓跋孤回过头来看着单疾风。过了明天,我们先去趟平江试试。
单疾风道了声是,不过他实在不甚明白,什么叫去趟平江“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