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霖睁开眼,有些迷茫地看着明珠,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姑姑。”说着就要挣起身来给明珠行礼,明珠忙按住了他,骂他道:“早和你说,书要好好读,但是不要学那些酸儒的性子,伤成这样还要行礼,你不要命了?”
虽然傅霖比她大,但她是姑姑又是女的,傅霖是侄儿又是男的,从小都是被欺负的对象,早被她骂惯了,因此也不觉得怎样,笑笑就躺着了:“姑姑怎么会来?”
“来看你啊。你姑父也来了,见你睡着,怕打扰到你,跟你祖父出去了。”明珠拿汤匙舀了温水喂给傅霖吃。傅霖不好意思,拒绝道:“让她们来吧,哪有让您动手的?”
明珠不理他:“我是你姑姑,照顾一下你又怎么了?还是你觉得你年龄比我大,所以不服我管教?”
傅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喝了水。明珠趁机和他提起唐春来的事来:“你姑父身边有个大夫,叫唐春来的,很是有名,你知道的吧?刚才请他给你看了,说是安神药虽好,却伤脑子,要给你减药量,你可否能忍?”
“我不怕疼。我只怕自己再也好不了了。”傅霖直视着明珠,眼里满是恳求:“姑姑,他们都不和我说实话,你从来不骗我的,你来告诉我,我是不是残废了?”
明珠斟酌了一下,朝他微微一笑:“唐大夫说了,腿没问题,只要不出意外,好好将养,你一定不会成为长短腿。骑马走路什么的都没有问题。姑姑不骗你,骗了让雷劈我!”
傅霖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抿着唇笑,嗔怪道:“姑姑说话还是没着没落的,这个话要是让我爹娘和祖父母听见了,又要骂你了。”
明珠也笑:“他们听不见,要是听见了就是你出卖的我,小心我去你书房里搜刮好东西。”
傅霖道:“我房里好多东西还是姑姑给的呢,要就拿去好了。”
“真大方啊,好侄儿。”丫鬟送了一碟子切好的苹果上来,明珠就又拿了银签子插上苹果块喂傅霖,傅霖把头一偏,闷声闷气地道:“那我的手呢?好不了啦,是不是?虽然他们都不说,但我知道一定不好了。”
骗还是不骗?明珠犯了难。然而只是这一刹那的犹豫,就给聪明的傅霖看出了端倪,他的左手颤抖着死死抓住床单,想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长子嫡孙,前途才刚开始,就成了这副模样,换了谁都不能甘心,都不能忍受!
明珠吸了一口气,拍了他的左手一下,轻描淡写地道:“你只有一只手吗?你已经够好运了!腿成了长短腿走路不好看,不能骑马不能走远路,那才叫难过!右手长一点短一点怎么了?又不用手来走路的,咱们这样的人家需要你干活儿吗?只要你愿意,穿衣服都有得是人打破头地想帮你穿。你要拉弓射箭骑马打仗吗?还是你要雕琢干细活儿养家糊口?能吃饭能写字就行了,右手能写字,左手也能写!只要肯吃苦,没什么扛不过去的。丢了命才叫什么都没有了。”
他五岁启蒙,苦练十多年,一下子就变成不能写字作画的人,谁能忍受得了?傅霖激动地想和她争辩,刚开了个头,就给明珠霸道地打断了:“我还没允许你说话,好好听着!你回答我,你姓什么?”
那还用问吗?傅霖憋屈地道:“自然是姓傅。”
明珠又问:“你知道你被人害了吗?”
废话!傅霖鼓着腮气得像个青蛙,但是良好的教养还是逼着他开了口:“知道。”
“想不想报仇?想报就别抱怨!伤好后就用左手学着写字!”明珠口气很冲地训他:“我什么时候说过你的右手一定不能好了?你刚才是不是想撞墙死给我看啊!你是不是想哭死哭活地闹腾给我看啊?哭吧,闹吧,顺便让你爹娘伤心一下,让外头的人看看你的笑话,看傅氏的笑话。”
“我才没有。”傅霖虽然知道明珠是他的长辈,但他心里根本没真的把她当成长辈看过,在他心里眼里,都是这小姑姑不靠谱,爱惹祸,自己得帮着家里看好她,别让人欺负了她,或是别让她把事儿给闹得没法儿解决。现在她居然头头是道地训上他了,还训得他答不上话来。
他刚才是挺难过的,想哭也想闹,但这会儿被她这样一骂,哭不出来也闹不起来了。好像真的那样做了,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孬种。
“遇到这种事的确很不幸,但这样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明珠见傅霖收了戚容,也跟着放软了声音:“你要有志向,要努力,要等待,等到时机对了才好一飞冲天,心里要明白这伤是怎么来的,却不能一味怨恨不公。心里只有怨恨的人是走不远的,那句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劳其心志,苦其筋骨,你更比我懂是什么意思。”
傅霖湿润了眼睛,低声道:“我记住姑姑的话了。”
明珠大笑着使劲拍拍他的手,豪气干云地道:“这就对了!这才是我们最有出息的阿霖!你有这份精气神,右手未必就不能不好!”
傅霖配合地笑了笑,轻声道:“姑姑,我有些累了。”
“那你就睡吧。”明珠知道他少年意气,不比得自己这样经过生死的容易想得开,也不逼他太紧,给他盖好被子就站起来准备退出去。
转过身就见长兄傅明达站在门前,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明珠想到自己没经过他的允许就间接向傅霖通传了那个不好的消息,忍不住十分心虚。这是傅霖听话懂事,若不然遇到个混账的,真的要死要活的那可怎么办?
因见傅明达朝她招手,连忙跟了出去。兄妹二人在长廊转弯处站住了,明珠绞着帕子哼哼:“长兄,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傅明达倒是没放在心上:“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趁他现在心里有数,尽早告诉他,让他一次痛过,远远好过日后突然再给他一棒,再痛第二次。我来这里就是想特意告诉他这个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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