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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一群大致同龄的男男女女闹腾到晚八点多就各回各家,因为齐树根父亲回来了,齐勇盛倒是没有怎么挽留,但能够教育出齐树根的齐市长方方面面都应酬到了,几个父辈与他熟悉的年轻人还小聊了几句,齐勇盛见到留下来收拾乱糟糟战局的赵甲第,就更不一样,儿子什么眼光,齐勇盛一直很放心,对于这个年轻人国考成绩也很欣赏,最近在市政府大楼里没少提起,使得有关赵甲第原本仅在省发改委内部流传的小道消息不知不觉扩散到市府市委,齐勇盛很快楼去房运筹帷幄,官场就由不得谁歇息,是真金是废铁,丢进机关单位的熔炉一试,立马现出原形,像西游记里孙猴子那种角色,罕见。齐树根和赵甲第马小跳呆在房间闲聊,黄莺死皮赖脸一定要凑个热闹,赵甲第如今跟这闺女不见外,笑问道黄莺你今晚跟姐姐们说了我多少坏话?黄莺哼哼道反正你现在名声臭遍杭州大街了。赵甲第呲牙道我给你补课一个暑假让你请了几顿饭就记仇?你钻钱眼里了。黄莺怒道几顿饭就不要钱?你以为我是你这种家里有金山银山的富二代呀,我赚的钱都是血汗钱!少一分一毛钱都心疼!马小跳偷着乐,这姑娘挺实诚。齐树根见怪不怪,黄莺要一天不和赵甲第怄气就不舒坦,学习方面进步不大,对赵甲第嘲讽挖苦的功力却是突飞猛进。音箱里放着一首老歌,,黄莺一开始听着连说真土真土土得掉渣,后来听着听着,就沉默了,结束以后,还是郑智化的,歌名还是很俗,但当听到那句“玩火的孩子烫伤了手,让我紧握你的小拳头”,黄莺躺在床,怔怔出神,看了看齐树根,又看了看赵甲第。赵甲第没把黄莺当外人,跟齐树根说道:黄阿姨说趁暑假结束还有一星期,去天目山玩,我被点名了,但我明天要去海那边听两天的课,你帮我解释一下。齐树根笑道这个没问题,不过现在叔叔阿姨们都习惯你的家常菜了,你别放我鸽子,到时候你就等着回杭州挨批,百分百吃不了兜着走。黄莺一听到要去天目山,来劲了,附和道我也要去。齐树根没异议,转头问马小跳:要不要一起玩?那边晚冷快,都不需要空调,就是蚊子多。马小跳摇头道我就算了,要跟爸妈一起跑南京谈生意。黄莺好奇插嘴道马小跳,你也是富二代?马小跳哈哈大笑我可不算。赵甲第落井下石道这家伙大学四年,让我们三个室免费抽了差不多二十来箱大中华,吃饭最擅长尿遁买单,交水电费网费比追求女人还利索,你说是不是富二代?黄莺哦了一声,笑道那也是好的富二代,跟某些人不一样。齐树根捧腹大笑,马小跳朝仗义执言的黄莺竖起大拇指。赵甲第对哥们和黄莺的里应外合脸恼火,心中如释重负,马小跳还能乐观,就说明今天的偶遇不至于是一场灾难。
和马小跳一起离开对很多人来说很神秘的省委大院,赵甲第开着牌照和价位一样中庸的6,马小跳开着那辆经常自嘲跟马自达跑车一样傻x却始终不离不弃的小红,两人一起到了世贸丽晶,两人一口气看了三部片子,,,以及,马小跳回家前拉赵甲第在黄龙大排挡吃了顿宵夜,还是马小跳掏的腰包,很自然而然。赵甲第在世贸丽晶通宵看了几份老校长交代需要深度阅读的资料,分别涉及地方融资平台偿债预警模型、生态补偿机制和杭州人大监督模式,不仅是看,赵甲第还需要给出相应改善方案,给老校长当门生并不轻松,显而易见,老人完全没把赵甲第当作专业技术人才培养。赵甲第早驱车前往海,老校长住得离学校有点远,现在赵甲第和蒋家已经差不多像一家人,熟门熟路,像一家人不等于真是一家人,赵甲第丝毫不敢乱分寸,知道老太太跟老校长在抽烟一事斗争了半辈子,赵甲第在这件事坚定不移站在老太太身后,今天房戴厚重黑框眼镜的老校长使了个眼神,赵甲第摊开手道没烟,老校长摘下眼镜气道:“一点不知道进庙提猪头,以后怎么当官?”
赵甲第一身浩然正气道:“歪门邪道要不得。”
老校长不客气道:“别纲线,终南捷径是需要的,偶尔旁门左道也是必须的。”
赵甲第更不客气,“老校长,您就这么当入党申请人的?”
老校长斜瞥了一眼赵甲第,冷笑道:“你小子预备期还没满,别跟我打官腔,小心点。还有你现在硕士证还握在我手里,等你拿到手再来跟我抬杠。”
赵甲第立即焉了,笑眯眯道:“老校长,肩膀酸不酸?想不想喝茶润润嗓子?”
老校长大手一挥:“倒杯茶去,然后先在棋盘杀几局,课不急。”
下棋的时候,老校长一心两用,一边翻看赵甲第的读后感,一边观察棋盘,如此一来输了也有台阶下,才发挥了一半的功力嘛。赵甲第落子从不留情,至今仍然保持全胜,他读的专业并不是外界猜测时下最热门也是最适合赵甲第的工商管理,而是公共管理,准确而言既不是脱产研究生也不是在职研究生,但老校长亲自收受闭关弟子,一切迎刃而解,但核心课和选修课的学分都严格按照考研规定,唯一特殊的就是课堂摆在了老校长蒋世根房里,公管硕士在国内始于99年国务院转批教育部的一份振兴计划,说来凑巧,除了专业学会教育指导委员会常设秘处设在了蒋谈乐如今就职教的人民大学,蒋世根还跟其中一位副秘长是同窗,如此来看,赵甲第被安排考取公共管理硕士,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蒋老校长看完赵甲第的草稿,点了点头,但随即又摇摇头,轻声道:“融资平台偿债预警模型,你做的不错,因为这是你的长项,看篇幅,也是你最花心思的,生态补偿机制数据库整理得很潦草,因为我催得急,你是第一次接触,也不是过错,但你对杭州人大监督模式的解析,太蜻蜓点水了,越是硬骨头,啃起来越要咬牙,你这篇东西,我看也就乡镇级末流秘的笔杆子水准,赵甲第,别以为国考拿了高分,你就可以高枕无忧,路还长得很呐。”
赵甲第收敛心神。
老校长伸手悬空指了指赵甲第,怒其不争道:“让你去看冷门的人大监督模板,真以为是闹着玩给你出个小难题?你也不想想那个黄记接下来要去哪里,哦,你光是给堂堂一省大员的孙女补补课,就能补出个锦绣前程?幼稚!你自己没点揽瓷器活的真本事,人家乐意在退下来前拉你一把?我跟你说,这些当官的什么时候说话最管用,一个是如日中天的巅峰时期,这个理由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再一个就是退下来却不是全退的时候,因为这时候,只要提出的要求不过分,在位的都愿意点头,做官的多的是油滑之辈,少有死脑筋,最后一次锦添花,顺水推舟的小事。官场的交情,口碑,都是一点一滴积攒出来的,这些话你小子别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赵甲第认真道:“不会。”
老校长轻轻擦拭眼镜片,语气稍缓,“态度还算端正。”
赵甲第咧嘴笑笑。
蒋世根戴眼镜,站起身道:“课。”
赵甲第哦了一声,跟着起身,瞥见棋盘,嘀咕道:“快输了再来这一句。”
老人哈哈笑道:“这叫四两拨千斤,你小子学着点。”
赵甲第在这边呆了三天,就赶去天目山避暑,那边除了齐树根和黄莺寥寥几位相差不多同龄人,更多是一帮闲情逸致的杭城官太太,两栋房子在天目山顶,视野开阔,风景旖旎,是夏日避暑的大好清凉世界,次赵甲第头回天目山,除了当司机,再就是兼职掌勺师傅,露了一手当年被周瘸子压榨出来的家常菜,山有菜圃,有放养的鸡鸭,小溪里有野鱼,这些食物,若一味往雅致色香那边靠,反而失了天真野趣,还真得由赵甲第来调理,何况官太太们什么大餐珍馐没尝过,所以对赵甲第的厨艺是由衷地赞誉有加,离天目山房子越近,路就越窄,一些块头大的v和越野车开起来并不舒服,赵甲第的6刚好,他下午到的房子,官太太们在院子里喝茶,茶叶是赵甲第自家茶园自摘自炒的,茶园本就平平,老茶农的手艺倒是代代相传的好手艺,但出来的茶叶终究是比不那些梅家坞的明前雨前茶,更别提狮峰龙井了,可喝茶说来说去还是喝个心意,官太太们都说赵甲第这茶叶好喝,出来透着一股地道的茶味。
赵甲第和齐树根目前在内的官太太聊了个把钟头后,被黄莺拉去山腰溪涧里抓鱼,齐树根笨手笨脚,只会帮倒忙,所幸坐在石子晒太阳,赵甲第赤脚弯腰卷袖管站在冰凉小溪里,往石板底下捞,黄莺自娱自乐拎着个篮子给赵甲第打杂,无聊了就逗几只不幸入蓝的螃蟹,赵甲第撅屁股正在一个石堆里摸索,突然皱眉倒抽冷气,黄莺雀跃道有大鱼?赵甲第骂娘道鱼个,是蛇!缩手一看,手指多了渗着血丝的齿印,黄莺脸色唰一下泛白,齐树根也火急火燎跑来,赵甲第笑了笑没事,水蛇,没毒。骂了一声,赵甲第跟那条蛇较劲了,再度伸手一阵猛掏,神情紧张的黄莺骂道你傻啊,跟蛇过不去?!别抓了!赵甲第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小时候天天跟着我爷爷山抓蛇做酒。黄莺找了个蹩脚理由气急败坏道我们杭州的蛇不一样,要不怎么就小青和白娘子!赵甲第斜眼骂了一句神经病,黄莺气得跳脚,使劲拿篮子砸赵甲第的屁股和脑袋,赵甲第不理会,嘿,有了,一捏一拽,带出一条三四十公分长的乌黑小蛇,齐树根目瞪口呆,不敢动弹的黄莺提着篮子尖叫,赵甲第怒道别叫了,不是小青也不是白娘子,就是条水蛇,再叫我塞你领口里!黄莺立即闭嘴。赵甲第看着纤细的水蛇,水蛇肉质最差,何况太小,没资格炖肉,正准备放走,黄莺见那蛇被赵甲第两根手指握住,很温顺的样子,装了壮胆,走近赵甲第,喊齐树根给来张合影
,齐树根便拿手机拍了一张,赵甲第抬头看了看天色,放走水蛇,指挥黄莺采了些野菜,一起离开,坐回车里,黄莺对齐树根手机里那张照片咋看咋顺眼,自己太勇敢太女侠了!赵甲第笑道瞧你这德行,有没有世面?黄莺气鼓鼓道要你管?!赵甲第鄙夷道喝水不忘挖井人,丫头片子别过河拆桥。黄莺嘿嘿道回头把你的人掉。赵甲第恐吓道以后别指望我带你来。黄莺得意洋洋道我自己没脚啊?要你带?齐树根看着两个冤家在那里斗嘴皮子,觉得还挺其乐融融。
赵甲第和齐树根住一个房间,黄莺睡隔壁,晚被她拉着斗地主,身全部零钱都用来当作彩头。玩到9点左右,腰包最鼓的黄莺已经差不多输掉家当,齐树根不输不赢,结果到了10点,可能是风水颠倒,黄莺一口气把可恶的赵甲第那六百块钱都赢了回去,这妮子见好就收,嚷着睡觉睡觉喽,跳下床立马脚底抹油撤了,赵甲第和齐树根默契相视一笑,不输能打发走这个小财迷?黄莺开心走了,又开心回来,门口探出一颗脑袋嘻嘻道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明天我闺蜜李青斛要来天目山,现在她可漂亮了,你们有眼福啦。齐树根瞪眼道睡你的去,小心黑眼圈!赵甲第坐在简易桌前翻看一本,躺在床听歌的齐树根瞅了一眼,讶异道你现在真是什么都看了,真要当技术和学术兼顾的精英官僚?这让我怎么追你?赵甲第笑道追我?你不有马小跳了吗?齐树根哈哈道口误口误,你是我偶像嘛,总不能跟你差距太大。赵甲第放下,转过椅子,丢给齐树根一支烟,把烟灰缸搁在离两人都不远的床头,两个道不同却相谋的年轻男人一起抽着烟,不等赵甲第开口,齐树根已经很直白说道李青斛她家跟我爸后头的靠山是一路的,徐震,你知道?很有个人魅力的官员,手腕强硬,就是有些睚眦必报,我爸很敬重这个男人。赵甲第也不隐瞒,轻轻叹气道我知道,前段时间去了趟北京,相亲,对象是李家的女人,我大二来杭州中金实习,就是她牵头的,当时只觉得她就是门路广,现在才醒悟了,可能当时我进i这个国内天字号大买办,是她直接给中金的最终b打了个招呼。齐树根错愕道你相亲对象这么有来头?赵甲第笑道差不多了,不过次相亲,不怎么顺利。齐树根想了想,苦笑道理解,也就你扛得住,换成是我,还不得被这种家族出来的长辈给白眼死了。赵甲第转移话题道进了发改委,你工作时间少找我打屁,免得我被贴官二代的眼红标签。齐树根心酸道有你这么做朋的?赵甲第笑道少跟我装怨妇!齐树根故意扯过被子,眼神更幽怨,赵甲第一阵毛骨悚然,转过椅子看,齐树根关了主灯,只剩下床头灯和赵甲第桌的台灯。
清晨5点半,赵甲第便起床,没有喊醒同床当然不同被的齐树根,出了房子沿着天目山公路晨跑,到了一个僻静山顶吊嗓子,赵甲第唱京剧还是很擅长的,然后打了两套拳,一套形意,跟蝈蝈学的,一套咏春,是后来蔡言芝手把手教的,赵甲第站在山顶看着旭日初升,清风拂面,仿佛整个人世间都寂静无声。赵甲第大声吟诵了一首,这首词最为国士陈平安称道,小时候跟枯黄男人学棋读,总被中年男人教育读,都重在一个“读”字,诗词歌赋,无一不需要读,而且读,首要中正,不可大悲大喜大痛大乐,当时赵甲第年幼,对此类道理,一窍不通,毫无感触,如今经历过一些起落,才小有心得,再读,就不再是故作呻吟。赵甲第深呼吸一口,转身准备回去,却看到一个白发白眉的老者拄着一根拐杖坐在不远处,孤单一人,眺望远方。说实话,赵甲第见过许多位者,除了王家老太爷气势超然,李家李英平有一股天然的世家子风度,一些个赵三金熟识的红色子弟,都称不如何彪炳外露,像跳入龙门的陈靖,养气多年,其实初看也就是一个温雅中年人,更别提师傅陈平安了。
但眼前老者,慈眉善目,有大树华盖甲九州的天目山做背景,真像一位老神仙啊,赵甲第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自作主张打招呼,还是别打扰老人家清修了,不曾想老人主动开口,类似自言自语:“年轻时候看古人评诗,清人所著评张祜‘情韵双绝’,却称曹松‘一将功成万骨枯’章碣‘刘项原来不读’为粗诗糙语,再评‘鹦鹉前头不敢语’更低,属纤小诗派,李商隐‘薛王沉醉寿王醒’最次,失之轻薄,当时颇为不解,张祜雨霖铃言辞平平,怎就当得第一,后来重看,看到孔子评‘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八字,才恍然大悟,诗词歌赋,与做人做事,最讲究温柔敦厚,这便是老祖宗们留给我们的大道理。年轻人,你京剧底子相当不错,打拳也算登堂入室,这首陈亮的更是难得,介意不介意告诉我这个老头子你的名字?”
老人一番话,赵甲第听得一字不差,听到老人问话,毕恭毕敬道:“赵甲第。”
老人点了点头,站起身,望向绵延天目山脉,微笑道:“喜欢看地方志吗?”
赵甲第摇头道:“没有这个习惯。”
老人轻轻道:“那你有时间可以看看,就像我们这个天目山,就极有说法。所载天目山有两峰,峰顶各一池,左右相称,名曰天目。宋代赣州道士在论杭州干龙……”
说到这里,老人停顿了一下,转头凝视赵甲第,似乎怕这个年轻人没耐心,赵甲第笑道:“您说,我爱听这些,小时候我爷爷就总说这些东西。”
老人笑了笑,继续道:“杭州干龙自天目起,祖龙远不能述,大抵出自昆仑。黄龙过峡,一枝起南高峰,以吴山入城。一枝起北高峰,至海门。生弧天角星,右界水自严州桐庐入钱塘江,左界水自余杭西溪流入官河,可惜两界分流未合,城中诸河塞阻秽浊,才致脉络不清。这位住祥符宫的老道士,眼光是很毒的,赵甲第,你如果数学好,可以去看看他的。”
赵甲第小心翼翼道:“听说前些年西湖花了大动作去疏通?”
老人望着赵甲第,白须白发,眼神和蔼,笑道:“这不就有人去了边?下一届,就更了不得了。至于是不是因为的几百个字,那就只有天知道喽。”
赵甲第心中震撼。人定胜天,从古至今,何时不都是说给市井百姓听的?
老人轻轻叹道:“从古至今,百姓最愚昧。”
赵甲第刚要说话。
老人神情沉重道:“百姓最无愧。”
赵甲第再一次被震慑。
简单两句,却是石破天惊。
老人收敛心思,轻声笑道:“赵甲第,你要在天目山呆几天?”
赵甲第回答道:“还有三四天。”
老人慈祥道:“那明天继续来这里说说话?”
赵甲第点头笑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