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一辆载满粮草的马车,在行驶中突然翻到。
驾车的驭手,被压在车下,一条腿被砸断,凄厉惨叫不停。
完颜蒲鲁虎脸色阴鸷,看着前方乱成一团的队伍,心中的火气越来越大……一旁,完颜赛里和兀林答撒鲁姆也是沉着脸,相视一眼后,露出浓浓的忧虑之色。
今年的冬季来的较早,北方更提前迎来了初雪。
大雪过后,道路变得格外难行。许多地方被大雪覆盖,根本看不清楚道路的状况。
这是第几次出现这样的状况?
十天当中,损失惨重!
至少有十数辆马车遭遇这样的情况,令人头疼不已。
“郎君这样子强行军,只怕不是明智选择。”
兀林答撒鲁姆忍不住对完颜赛里道:“盖天大王最好还是能劝说一下郎君。
这明显是南人沿途挖的陷坑,才造成这许多事故。原以为那些强人能受些教训,不成想竟使了这样的手段。化整为零,更沿途袭扰,如此下去只怕会损失惨重。”
十天,短短十天。
竟有数百女真士兵,死于北归路上。
自封龙山被官军攻破以后,河北绿林道似乎被吓破了胆子,一下子全都偃旗息鼓。
原以为这一来,归途会变得顺畅。
谁又想到这天公不作美不说,那些个强人更换了手段,沿途不断袭扰。令金兵苦不堪言。
不仅是金兵苦不堪言,便是负责护送金兵的大宋官军,同样苦不堪言。
强人袭扰,不分是何方兵马。
反正只要是和女真人在一起,便不介意一同袭杀。
金兵死了数百人,宋军也有近百人丧命……而完颜蒲鲁虎在大怒之下,连番斥骂大宋使者。也使得那位使者,生出不满情绪。此次负责护送金兵北归的大宋官员,便是新任河北兵马副元帅。兼知枢密院事,兵部尚书耿南仲的儿子,耿延禧。
历史上。耿延禧也是个坚定的投降派,软骨头。
不过开封之战,大宋意外获得胜利,耿延禧虽然赞同议和,但这心气却比历史上要高出许多。
完颜蒲鲁虎数次斥骂,也让耿延禧心生不满。
连带着护送的路上,也有所懈怠,不似最初那般的用心。
耿延禧官拜河北兵马元帅府参议,和玉尹平级。不过在地位上,耿延禧却远远无法和玉尹相提并论。
玉尹是太子赵谌的代表。而且手握太子亲军,可以不听差遣。
耿延禧呢?
虽说是耿南仲的儿子,但却没有玉尹的靠山,更没有玉尹那般实权。
摊上这件事,他本就有些不爽快。被完颜蒲鲁虎这一骂。自然也就没了早先用心。
一骑快马,驮着一名金兵匆匆行过,被完颜赛里拦住。
“这是要去何处?”
“郎君有令,着末将招南人使者前来。”
完颜赛里闻听,不由得眉头一蹙,扭头对兀林答撒鲁姆道:“郎君又要使性子了……这两日那耿延禧已明显有不满之意。这般挥之即去,召之即来,只怕会让他更加不满。
烦劳副帅走一趟,把情况与那耿延禧说明,请他设法相助。
我这就去找郎君劝说,再这样由着性子,只怕最后恼了南人,北归会更加艰难。”
兀林答撒鲁姆想了想,颇以为然。
的确,如果没有宋军沿途保护,只怕根本出不得真定地界。
金兵虽说有两万之多,却是手无寸铁,面对那些强人难免会吃亏。这一路过去,更需要宋军保护。若是宋军撒手不管,恐怕会面临更大危险……如果说,一对一的交锋,或者说两军对垒,金兵未必会害怕。可强人的手段,明显不是正规军的交锋。
数次袭扰,甚至连强人都未见到,便伤亡无数。
强人神出鬼没,加之都是河北地区的地头蛇,便是宋军防范,也会感到非常吃力。
更不要说这些家伙实在是太过无耻。
行走在路上,天晓得会从草丛树林里飞出一排冷箭。不管是否会造成伤害,一轮冷箭过后,扭头就走,遁入山中。宋军追击,没有用处……在那深山老林中,根本找不到强人踪迹;可如果不追击,那强人袭扰会越发猖狂,造成更多死伤。
完颜赛里隐隐有一种感觉,这北归之路,定然会波折甚多。
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要小心翼翼。
当初完颜宗望之所以认为完颜赛里适合统帅兵马,便是看中了他这份小心。奈何完颜吴乞买有意扶立蒲鲁虎,所以最终那兀林答撒鲁姆,还是听从了完颜吴乞买的吩咐,令蒲鲁虎统帅兵马。现在看来,蒲鲁虎那暴躁的性子,的确不适合。
兀林答撒鲁姆这时候,也有些后悔了!
当初完颜吴乞买下旨是让他‘便宜行事’,虽说兀林答撒鲁姆明白完颜吴乞买的心思,可这决定权还是在他手中。若他当时能够坚持任命完颜赛里,也许情况会好很多。
只是,虎符已交给了完颜蒲鲁虎,兀林答撒鲁姆便是再后悔,也没有用处。
“我这就去找耿延禧说明此事,郎君那边,还要请盖天大王多多费心。”
说完,他带着那女真传令兵,直奔宋军队伍而去。
完颜赛里,也只能无奈苦笑,催马前去找蒲鲁虎劝说……
不管怎样,都不能再让蒲鲁虎由着性子来。斡离不大哥曾说过,要懂得见机行事,当强则强,当弱则弱。而今这局面,自家处于劣势。在离开大宋边界之前。还是要依靠宋军协助。一味的张狂跋扈,到头来很有可能,将宋人彻底激怒。
这些南人,并非懦弱。
开封一战便足以证明,南人之中,也有那血性男儿。
耿延禧这厮虽是个软骨头,也不能一味的欺凌。真惹怒了他。恐怕会令局面变得更坏!
只是,该如何劝说蒲鲁虎呢……就在金军与河北路艰难行进的时候,女真使者耶律余睹。在开封也面临着艰难选择。
抵达开封后,耶律余睹便递上国书,要求赵桓彻查萧庆死因。
一开始。大宋一方表现还算配合。
可进入十月,情况却发生了变化……
开封之战,使得钦宗皇帝声望日益高涨。
坐镇开封,抵御虏贼;太子亲征,死战陈桥……这使得赵桓,获得巨大声望,更坐稳了朝堂。只是,赵桓却没有想到,进入十月后,情况却突然出现了一些变数。
坊巷间。出现了一些小报,连篇累牍,刊载了燕山之盟的内容。
燕山之盟的内容,知者并不太多。
除了朝堂上那些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便是很多官员也不太清楚。至于平民百姓。更了解甚少,很多人都以为,之所以释放女真俘虏,是我大宋仁德教化所致。
可谁又能想到……
一份小报,坏了大事。
我大宋开封之战,乃是大捷。
可为什么燕山之盟签订。却好像是大宋落败?
这小报在九月末出现,一开始并没有人主意。可是,谁料想事情变得越来越大,到了最后,演变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十月,坊巷中再次传出消息,赵桓将太上道君软禁。
大宋以仁孝而治天下,所谓百善孝为先,你堂堂大宋天子,竟然把自己老爹软禁起来,实在是不孝至极。太学率先沸腾起来!自古以来,这些个太学生便是以刚烈而著称。历史上陈东在第二次开封之围前,曾率太学生发动万民伏阙,令钦宗皇帝最终不得不低头,复又启用李纲。
而今,陈东已不在太学,却不代表着太学没有领头人。
十月初十,太学生在雷观张炳等人率领下,在尚书省外集合,而后沿御街北行,在宣德门外游行。
开封府尹秦桧得到消息,连忙派人前去与太学生商议。
北宋时期,读书人地位甚高。
而太学生更是未来国家栋梁,哪怕是开封府,也不敢真个触怒太学生。
可谁又料到,秦桧派去的人差点被太学生打死……最后狼狈而走。太学生继续聚集宣德门外,请求钦宗皇帝释放太上道君,并追究签订燕山之盟的大小官员罪责。
在他们看来,这燕山之盟,丧权辱国。
而签订燕山之盟的官员,更是奸臣,是卖国贼,罪该万死。
礼部尚书梅执礼,更是罪魁祸首。
便是李纲,也被卷入其中,连带着户部尚书唐恪等人,都成了太学生咒骂的对象。
康王赵构是主持签订燕山之盟的人,但由于他是宗室,也不可能卖国,所以没有被冠以卖国贼之名。但即便如此,一个做事不利,昏庸不明,软弱不堪重用的名声,也让赵构的声望降到冰点。太学生没有冲击康王府,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待赵桓反应过来时,事情已经闹大。
数万开封百姓与宣德门外伏阙谏言,支持太学生所作所为。
赵桓派内侍冯益劝说百姓,却因为冯益态度嚣张跋扈,被太学生群殴致死,更令群情激奋。
赵桓被吓到了!
一时间也慌了神……
匆忙间,他想要下令殿前司王宗濋驱赶百姓,幸好被皇后朱琏劝住。
眼见情况愈演愈烈,赵桓也不敢掉以轻心。
在姚平仲和张伯奋的保护下,赵桓登上宣德门,告知众人,所谓软禁太上道君一事,纯熟子虚乌有。太上道君奔波劳累,故而在龙德宫静养。为了使百姓相信,赵桓最后还让太子赵谌前往龙德宫,清楚太上道君赵佶也登上宣德门,表示清白。
这也是赵佶自还都以来,首次出现在百姓面前,而赵桓对赵佶的软禁,也因此不得不取消。
赵佶对赵桓,芥蒂甚深。
不过却也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
而今这状况之下,还是要以大局为重,平定局势。
所以赵佶和赵桓表现的非常亲热,更手挽赵桓手臂,以示父子情深。
旋即,赵桓下旨,贬康王赵构为齐国公,更拘拿梅执礼等人,下诏要进行追查……
此次太学生之乱,史称宣德伏阙。
赵桓在开封之战辛辛苦苦建立的威望,因燕山之盟而被削减甚巨。
赵佶更趁势而起,复又出现于朝堂之上,令大宋朝堂的格局,也变得极为复杂。
赵桓此前,曾大肆打压议和派。
汪伯彦等人受到牵连,令议和派元气大伤。
虽则后来有所恢复,可是赵桓和议和派之间的裂痕,却无法弥补。
而今赵佶复又出现于朝堂之上,也使得议和派之前的态度,一下子变得暧昧起来。
赵佶主政二十六年,一度大权在握,威望甚高。
宣和七年底,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禅位于赵桓,但其能量却不是短短一年内可以消除。
若赵桓软禁赵佶久一些,不用太久,一年足矣,便可以彻底抹消赵佶在朝堂上的势力。可是现在,赵佶迅速获得自由之后,也使得赵桓的算计,全部付之东流。
耶律余睹也没想到,大宋朝堂的局势,会演变成这般状况。
赵桓明显没有心情继续和耶律余睹纠缠下去,下诏与耶律余睹:萧庆之死,凶手为辽国余孽,与我大宋并无太多干系。若金国继续在此事上纠缠,没有任何用处。
耶律余睹,对此也颇为头疼。
原本想借助萧庆之死,为金国捞取更大好处。
可现在看来,老赵官家的态度日趋强硬,怕是难以成功……
这也是耶律余睹第一次以使者的身份,前来大宋。若是没有任何建树,如何返回上京?
耶律余睹苦恼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赵桓表明态度,对萧庆之死不再追究,耶律余睹若继续逗留在开封,已没有意义。
“准备走吧!”
此次出使开封,一无所获。
耶律余睹无奈之下,也只得偃旗息鼓,准备返回上京。
哪知道,就在耶律余睹准备离开的前一天,却忽有一人登门拜访。
“康王深夜来此,是何用意?”
耶律余睹看着眼前男子,一时间也有些疑惑。
来人,赫然是被贬为齐国公的前康王赵构。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男子,进屋之后,便一言不发。
“听闻金使即将离开,故而前来相送。”
赵构笑呵呵道,而后也不管耶律余睹是何态度,便一屁股坐下来。
耶律余睹眉头一蹙,沉声道:“康王,这是何意?”
不等赵构开口,却听赵构身后男子轻声道:“莫非耶律先生,就这般灰溜溜回去?”
“嗯?”
耶律余睹脸色一变,朝那人看去。
却见那人微微一笑,“自家有一桩生意,想要与耶律先生做一回……我听人说,耶律先生的外甥女,而今贵为西辽天命女王。耶律先生乃辽人,何苦为虏贼效命?”
耶律余睹,激灵灵打了个寒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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