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如种师道所猜测的那样,开封城如今就好像一个大漏斗,根藏不住什么消息。玉尹前脚刚从陈州门出,完颜宗望便得到了消息。
“有多少宋军?”
“回二太子,宋军出动大约三千人。”
“高尚书,你怎么看?”
在这个时候,完颜宗望果断询问了高庆裔的意见。
高庆裔则一脸凝重,并未立刻做出回答,而是询问吴孝民道:“老赵官家谈判,可还顺利?”
“不太顺利。”
吴孝民也是渤海人,苦笑道:“这两日,老赵官家的态度倒是越发强硬,不同意隔河而治,犒军费则压到了四百万。奴才以,六百万两是一个底线,隔河而治可能性不大。李梲透出的意思是:太原三镇可以割让,但隔河而治绝不同意。”
完颜宗望眼睛一眯,“赵老官儿同意割让三镇?”
“大致如此!”
如果赵桓表现的太过强硬,亦或者说太过软弱,高庆裔必然会产生怀疑。
可赵桓的这个态度,正符合了他和郭药师等人的推测,倒让他放下了不少的心来。“看样子,赵老官儿还是想议和。”高庆裔看了一眼完颜宗望,笑道:“至于派出太子亲军南下,倒也在情理之中。我可是听人说,那位太上道君在金陵招兵买马,似乎不甘心就这么拱手让权……此前,济南宣抚使刘豫便收到敕令。让他率部南下,前往金陵汇合。若真个如此,说不得咱们这次便可以获得更大便宜。赵老官儿派了个劳什子宗泽过去,倒也算及时。否则的话,咱定要在那京畿东路闹个天翻地覆,还真个是可惜了!”
赵佶在金陵闹得太凶了,以至于高庆裔等人都认。赵佶已经越过了赵桓的底线。
这样分析,赵桓派出太子亲军南下,倒也在情理中。
若换做其他兵马。赵佶可能会生出忌惮。
可若是太子亲军的话……高庆裔知道,赵佶禅位之前,最疼爱太子赵谌。从这个角度来说。赵谌的太子亲军前去金陵,的确能够使赵佶放下心来,不必担惊受怕。
开封一战,令赵桓皇位已经稳固。
抵御女真人的战绩,便大半放在士大夫身上,可赵桓坐镇开封,也的确是他赢了不少分数。
若赵佶聪明,便不会再闹出事情来。
否则的话,便得罪了大半宋人……说实话,从赵佶逃离南下开始。便注定他难以重新登基。
高庆裔也好,郭药师也罢,虽看不起赵佶,但也觉得赵佶是个聪明人,不会看不清楚局势。
再说了。三千人,又能做什么?
“继续和赵老官儿议和,不过可以适当降低条件。”
高庆裔想了想,与完颜宗望道:“争取三天之内,结束议和……眼见着仲春将至,若不能尽快结束。只怕会生出变数。二月之前,务必要退过大河,才能确保安全。”
完颜宗望闻听,连连点头。
“如此,便依了高尚书所言。”
至于那南下的宋军,已被他们抛在了脑后。
而今最主要的是,要尽快完成议和,顺便从老赵官家的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来……靖康元年正月二十一日,玉尹离开了东京。
但他并未想到,在他离开东京之后,开封府皇城里,也乱成了一团。
“小哥不见了?”
西寝阁里,赵桓惊出了一身冷汗,“圣人休要与朕说笑,这好端端,怎会不见了小哥?”
朱琏这时候也没了往日的端庄雍容,几乎快要哭了!
“臣妾怎敢拿这事情玩笑?昨天晚上,小哥便说了要去嬛嬛那边戏耍。官家也知道,小哥与嬛嬛素来亲近,所以臣妾也就没有想太多,便答应了小哥。可到了晌午后,臣妾还不见小哥回来,便让人去嬛嬛宫中找他。哪知道,嬛嬛那边的人说,昨晚嬛嬛带着小哥去福金家中玩耍,根没有回来。臣妾又忙派人去蔡府打听,可福金却说,嬛嬛和小哥,昨天根就没有过去……臣妾这才急了,便连忙来与官家禀报此事……”
赵桓,懵了!
怎么连皇妹柔福帝姬也失踪了?
“那嬛嬛如今在何处?”
朱琏摇摇头,“臣妾不知,嬛嬛也不见了人。”
“会不会是去找十八妹了?”
朱琏一怔,想了想忙说道:“臣妾这边派人回家打听。”
赵多福和朱璇朱凤英姐妹的关系很好,这么说来,倒是很有可能。
以前她也曾在朱家夜宿不归,可问题是,赵多福便去找朱璇,又何必说去了蔡府?朱琏这心里,便有些忐忑。
不多时,派去朱府的人回来了!
不仅是去朱府的人回来,连朱桂纳也一同来了……
“十八姊昨天说,入宫找柔福帝姬,难道她没有过来?”
“什么?”
赵桓快要疯了!
眼见着开封之围就要结束,怎地又闹出这么一档子事来。
不仅是太子不见了人,便是柔福帝姬和朱璇,也不知去向。他看了看朱琏,又看了看朱桂纳。
强按下内心中的慌张,“丈人和圣人莫急,这开封府守卫森严,绝不可能出意外。”“那他们去了何处?”
“这个……”
赵桓拍了拍额头,也是手足无措。
“小哥平日里喜欢和谁在一起?”
“这个嘛……”朱琏想了想。“宫里的,便是和嬛嬛一起戏耍,外面的话……高尧卿啊,朱绚啊,都有可能。但若说走的近的话,臣妾倒是觉着,小哥对玉小乙颇有好感。官家。臣妾想起来了!”
赵桓忙问道:“想起什么?”
“前两日小哥偶然起了太上道君,说是非常想念。
这次玉小乙南下迎还太上道君,会不会……太上道君最宠爱嬛嬛。她也说过,想念阿舅。”
赵桓激灵灵打了个寒蝉。
“莫非,是玉小乙带着他们走了?”
朱桂纳怒道:“这玉小乙。也真个忒胆大。”
赵桓却苦笑着摇头,轻声道:“丈人莫要怪罪玉小乙……朕以,此事恐怕和玉小乙无关。”
“啊?”
“玉小乙此次……”
赵桓向左右看了一眼,厉声喝道:“传朕口谕,西寝阁外三百步内,不得有人擅自行走,违者格杀勿论。”
宫殿外,立刻传来侍卫回应。
朱桂纳和朱琏的脸色一变,顿时生出一种不祥预感。
“玉小乙率太子亲军南下,并非是前往金陵。前日种卿与朕商议。要给完颜宗望一个教训,打了他们嚣张气焰。所以朕才以迎还太上道君的名义,命玉小乙率太子亲军南下。但具体的情况,只有种卿才知道,朕也不是特别清楚。玉小乙南下只是借口。他自己也知道事情轻重,决不可能带着小哥和嬛嬛走……这件事,怕另有蹊跷。你们说,会不会是女真人所?”
玉尹带太子亲军是出去打仗,自然不可能带着赵谌和柔福帝姬胡闹。
这一点,赵桓倒是非常清楚……
他想到了一件事。
当初马行街太子遇刺。凶手至今未能找到。
后来女真人兵临城下,这件事也就暂时抛在脑后……而今赵谌和赵多福失踪,会不会与此事有关?
赵桓越想,就越是感到恐惧,便向朱桂纳看去。
朱桂纳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马行街遇刺案发生后,便是开封府一手负责侦破。
可于女真人到来,使得朱桂纳不得不暂时把此事放下,协助李纲守御开封城。
赵桓说的,可能性很大。
若真个是这样,赵谌岂不是要有危险?
他咬着牙,轻声道:“此事颇有可能!
之前千金一笑楼戴小楼便是女真细作,更有丰乐楼上行首冯筝,也是女真耳目……可是后来,就在臣准备拿下冯筝的时候,冯筝却突然死了。臣一直以,此事颇有蹊跷,便暗中命人继续追查。这开封府里,必然还存着女真人的耳目细作。
而今官家正与虏贼议和,说不定是那虏贼掳走小哥,想要趁机要挟官家就范……
臣斗胆,请官家授开封府全权处理此事。
臣就不相信,只要小哥还在开封府,便不会连一点消息都没有。”
朱桂纳,这是要发狠了!
冯筝当初的自杀,就疑点重重。
仵作在验尸报告里也出,冯筝虽是服毒而死,但是在死之前,有明显挣扎的痕迹。也就是说,最有可能便是有人强行灌毒,令冯筝致死。那么这个人,定然与冯筝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可能知道冯筝是细作,更暗中和冯筝有过合作。
朱桂纳那抓冯筝,就是秘密行动。
他是从赵福金那边得知了冯筝的身份,正要动手,冯筝就被人杀了……
这里面的文,可是不少!
“臣以,此事牵连甚广,而且很有可能会伤及皇家颜面。
所以臣一直在秘密追查……也是想要皇家,留一份面子。但是现在,却不能再犹豫了。”
赵桓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也怒了!
要知道,赵谌是他的命根子,是他唯一的儿子。
虽说他纳了十夫人,但说起宠爱,还是朱琏。赵谌是他和朱琏的爱情结晶,更是这大宋帝国未来的执掌者。连爱子都不能保住,那他这个皇帝,做的何等难过?
“如此,朕就于丈人全权处理此事的权力。
任何人胆敢阻拦。格杀勿论;任何人有敢求情劝谏,格杀勿论……自太祖立下规矩,不得擅杀大臣。我赵氏一族,自认对天下读书人足够宽厚,可这些人,也忒不知死活。”
“老臣这就下去安排。”
朱桂纳二话不说,便走出了西寝阁。
看着朱琏六神无主的模样。赵恒一阵心疼,忙上前把她搂在怀中,轻声道:“圣人休要担心。丈人方才不也说了,只要小哥还在开封府,便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可朱琏却抬起头。眼泪汪汪。
“官家,若小哥不在开封府,又当如何?”
“不可能……而今开封九门关闭,有重兵守卫。
小哥、嬛嬛还有十八妹那么多人,怎可能逃出九门守卫的视线?既然九门守卫没有消息,便说明小哥还在城里。放心吧,最迟明日,一定能够有小哥他们的消息。”
可不知什么,朱琏还是不放心。
人说儿是娘的心头肉,这母子的感应。最是敏锐。
她有一种直觉:赵谌而今已不在开封城里。
可是,他不在城里,又会在何处?
一时间,朱琏茫然不知所措,竟呆愣愣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开封城里的风波,玉尹自然不知道。
他率太子亲军出城之后,做出向毫州进发的姿态,一路南下。
当夜幕将临的时候,玉尹突然下令,停止前进。
“府率。再往前就是毫州,要不要派人通知毫州知州安排一下,今晚在毫州休息,明日动身?”
玉尹,深吸一口气。
“今夜,不得歇息。”
“啊?”
董先等人闻听一怔,诧异看着玉尹。
“传我将令,三军转向,向北行军。
一应辎重器皿,就地销毁,不得留下任何踪迹。”
“北上?”董先疑惑道:“府率,咱们不是要南下去迎还太上道君吗?”
玉尹微微一笑,轻声道:“迎还太上道君不过是个幌子,咱们必须在明日子时前,抵达广济河。”
董先闻听,倒吸一口凉气。
“今夜行军,不得声张,天亮之后,停止前进。”
“喏!”
话说到这个份上,董先若还不明白玉尹的意思,那可真就是白痴了。
什么迎还太上道君,那都是假的!此行的目的,恐怕是要和虏贼决战,而非南下。
自开封之战开始,董先只参加了一回朝阳门之战。
那一战确是惨烈,但对于董先而言,确是一次畅快淋漓的经历。
不能亲自上阵杀敌,是他心头的一件憾事……来,他就不太愿意南下迎还什么太上道君。这时候正是建立功业的好机会。若离开了开封,便等于失去了机会。
可现在看来……
董先脸上的笑意,几乎无法掩饰。
他拱手唱喏道:“府率放心,末将明白!”
“哥哥,咱们这是要去打虏贼吗?”
高宠何元庆杨再兴等人这时候,已彻底明白过来。
几人围着玉尹,轻声询问。
杨再兴更是咧开大嘴笑道:“呼延老将军猜测的果然不错,这时候迎还什么劳什子太上道君,先杀个痛快才最重要。”
朱梦说道:“府率,这时候,该说明目的了吧。”
玉尹摇摇头,“时机还不成熟……该与你们说明的时候,自家自会说明。
在此之前,给我约束儿郎们,不得走漏半点风声。晋卿,你和大郎率夜不收前面开路,若遇敌情,不得与之交战,需立刻向我报告。好了,大家都下去吧,控制好部人马,加快行进速度。天亮之前,我们必须要找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
众人闻听,齐声领命。
玉尹举目朝北眺望,脸上露出一抹狰狞。
金钱鼠尾,这一回定要让你们好看!
“姐姐,好像不对劲儿啊。”
在急速行进的队伍中,一名身材娇小的宋军,催马上前,在一个宋军头目身边停下,“不是要南下吗?怎地突然往北走了?前面好像就是毫州,往北走岂不是背道而驰。”
那军官面目姣好,透着一股子英气。
他脸色也随之变得难看起来,轻声道:“嬛嬛,好像不太对劲儿。”
“怎么了?”
“咱们恐怕不是要南下迎还太上道君,而是要北上与虏贼决战。
我就说,以他玉小乙的性子,怎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东京?他怕是带有密令,咱们这一回,可要麻烦了。”
身材娇小的宋军闻听一怔,“要打虏贼?”
正说着,却见一个身材矮小的宋军催马上来,声音还带着些稚气,“姑姑,你方才说,要打虏贼吗?”
“是啊,看这样子,小乙似乎不是南下,而是北上。”
又有一个宋军凑过来,“嬛嬛,那怎么办?要不,咱们去和小乙说明白,回去吧。”
“不行!”
那满带着稚气的宋军立刻反对,“十八姊,难道你没听到吗?姑姑方才说了,小乙身上带着密令,也就是说是秘密行动。若咱们这时候回去,岂不是要打草惊蛇,坏了小乙的大事?”
“可是……”
“十八姊,难得遇到这样的机会。
我可是练得一身事,却没有机会上阵杀敌。这一回,便随着小乙一起打一回,待拿了虏贼首级之后,再回去与母后报喜,父皇和母后,一定会非常高兴。反正我是不回去,好不容易出来,回去了便再也没这种机会。再说了,现在回去,也要被父皇和母后责罚,倒不如立了功劳再回去,说不得母后和父皇还会高兴。”
会高兴吗?
两个宋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不知所措。
官家和圣人会不会高兴说不准,但一顿责罚,却是跑不掉。
若现在去和玉尹说明,倒是还有机会回去。
可两人内心里,却又蠢蠢欲动。
上阵杀敌啊!
这等机会,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遇到。
将来回去了,与其他姐妹说起来,也是一桩荣耀……
“王姐姐,你怎么说?”
“这个……”
不等那军官开口,说话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宋军,便说道:“什么怎么说?便听我的!
你们这些个女人真是烦人,事到临头还想退缩吗?
了不起,等到了目的地再与小乙说明,顺便还能看一场热闹。
对了,小乙不是说了,王娘子的武艺高强,乃巾帼英豪……莫非,王娘子怕了不成?”
这小家伙,竟使出了激将法。
那军官闻听,虽明知道这小家伙使计,却忍不住道:“小哥说得甚话,妾身何时怕过?”
“那便是了,不怕还犹豫个甚?”
小家伙说完,在马背上一挥手,“走走走,莫掉了队伍,说不得又要被人一顿臭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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