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欧阳鸿靖的身影。
江小铭稍为犹豫后,缓缓地朝欧阳鸿靖走去。
欧阳鸿靖背靠着墙,呆滞地望着地板,雕塑般纹丝不动。
直到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白色的球鞋。
欧阳鸿靖慢慢抬起头,眼前站着面色担忧的江小铭。
“欧阳,你还好吧。”江小铭轻声问道。
欧阳鸿靖别过头,不做声。
江小铭轻叹口气,又问道:“你早上到哪去了,怎么不跟我们一起来探望柳园学长呢?”
欧阳鸿靖声音嘶哑地喃喃道:“我从昨晚到现在,一直都在这。”
闻言,江小铭怔住。
两人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江小铭没让这沉默持续多久,他思前想后,低声说道:“欧阳,你听我说一句。你不要太过自责,这件事也不能怪你,柳园学长肯定也不想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
欧阳鸿靖抬头看了江小铭一眼,苦笑两声,还是不做声。
“现在大家都回去了,病房里只有柳园学长一个人。放心不下的话,你就去看看吧。”江小铭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他想,现在欧阳鸿靖或许是并不想跟柳园以外的人多说话吧。
他能理解这种被阴霾笼罩而无力出声的感觉。
他知道,现在欧阳鸿靖需要的并非是他的劝慰。
欧阳鸿靖需要自己想通,自己能够想通,胜过他人千言万语的劝慰。
江小铭离开后,欧阳鸿靖才犹豫着朝病房缓缓走去。
十数米的距离,此时对他而言却犹如漫漫万里长路,他每踏前一步,都犹如跨越千山万水般艰难与漫长。
一夜无眠的他,头昏脑涨。
他昨晚在病房外守了一夜,林忠才也陪了他一夜。
天亮后,由于学校仍有事需要处理,林忠才在给欧阳鸿靖买来早餐后,便先行回校了。而他买来的那份早餐,到现在仍在过道长椅上孤零零地置放着。
欧阳鸿靖并没有食欲。
而等到中午,队友都陆陆续续地赶到医院探望柳园时,欧阳鸿靖却似是落荒而逃般,躲藏在过道尽头的楼梯间,等到众人都纷纷离开后,他方才失魂落魄地走回到过道,倚靠着墙壁发愣。
直到江小铭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放心不下的话,你就去看看吧。”江小铭如是说道。
欧阳鸿靖在病房门口停下了脚步。
他的双脚微微颤抖着。
病房的门虚掩着。
病房里很安静,鸦雀无声。
“是欧阳在外面吗?”柳园蓦地出声问道。
欧阳鸿靖猛地滞住。
“是的话,就进来吧。”
咬咬牙,欧阳鸿靖推开病房大门。
柳园面色如常。
欧阳鸿靖神色憔悴,又甚是惶恐。
柳园笑笑,指着床前那张江小铭刚刚搬来的凳子,说道:“欧阳,过来坐。”
欧阳鸿靖低着头,闷声不吭地走到床前坐下。
看着欧阳鸿靖面如土色的憔悴模样,柳园不禁笑道:“欧阳,说起来我们才一天不见呀,你怎么就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欧阳鸿靖无言以对。
柳园又问道:“你的身体没事吧,我记得昨天你也挨了几记闷棍。”
“……我没事。”
柳园闻言一怔:“欧阳,你的声音怎么突然变得那么沙哑。你昨晚是不是没休息好。”
欧阳鸿靖摇摇头,一言不发。
“你昨晚应该不是没有休息好,”柳园凝想片刻后,又喃喃说道,“以你的性格而言,你恐怕是一整晚都没睡吧。”
欧阳鸿靖又是摇摇头。
柳园看不到欧阳鸿靖的神情,可却也能感受到他弥漫在空气中的懊悔与痛苦。
轻叹口气后,柳园伸手轻轻地按在欧阳鸿靖的肩膀上,安慰道:“欧阳,真的,我不怪你,真不怪你。”
欧阳鸿靖闷哼一声,浑身颤抖,喉咙里滚动着几欲呜咽的闷响着的声音。
“欧阳。”柳园又低声叫唤道。
眼泪一滴滴地滚落在膝前。
欧阳鸿靖勉力控制着的情绪在这一刻猛地崩溃,强行压抑在喉里的呜咽声也终是难以自控地迸出。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欧阳鸿靖趴倒在柳园的病床前,双手紧紧地揪着柳园的被单,哑着声音痛苦不堪地低声哭着,浑身剧震。
柳园连忙轻轻地拍打着欧阳鸿靖剧烈起伏的背脊,一时也是凝噎。
“对不起,柳园学长……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乱惹事,我不该把你牵扯进来……你本来是不该受伤的……我该死,我该死,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欧阳鸿靖失声痛哭着,在柳园面前释放着自己失控的情绪。
“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林忠才拎着饭盒,快步朝柳园的病房走着。
他知道,欧阳鸿靖的情绪抑郁如此,这时候想必仍未进食。所以他匆匆忙完学校的事务后,便连忙帮欧阳鸿靖打了饭,赶到医院。
自初中到现在,欧阳鸿靖几乎是欧阳鸿靖看着长大的。
他再清楚不过,欧阳鸿靖自己的事从不用他人操心,但在遇到难以释怀的事情时,他也容易陷入难以自拔的偏执。
而这也是,欧阳鸿靖最使人担心的地方。
叹息一声后,柳园的病房也近在眼前。
林忠才发现,整条过道都不见欧阳鸿靖的身影。
稍稍发愣后,林忠才便走到病房前,小心翼翼地从半掩着病房房门往里窥去。
而后,他收回视线,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眉目带笑。
“欧阳,你能自己走出这一步,很好。哭完之后,你可就得站起来了。”
他放下饭盒。
饭盒里,菜香如烟,轻轻悠悠。
病房里,哽咽声渐止。
柳园抽出两张纸,递给欧阳鸿靖。
欧阳鸿靖接过纸,擦了擦****的眼角。
“情绪稳住啦?!”柳园眨眨眼睛,笑着问道。
欧阳鸿靖点点头。
柳园又问道:“哭完之后,好受些了吗?!”
“好受多了。”
“欧阳呀,既然你情绪稳定了,那我就跟你好好地说说话吧。”柳园背靠着白枕,喃喃说道,“你最近的情况很不对劲,是因为你很介意温康的离队,是吧。”
欧阳鸿靖闻言一怔,随后又低下头。
柳园哭笑不得地拍了拍欧阳鸿靖的脑袋,说道:“你别老低着头,好好听我说。”
欧阳鸿靖便犹豫着微抬起头。
“我知道你很敬重温康,即便你的实力早已在他之上。你敬重他,也是因为他拥有着你所没有的东西吧,我说的是领袖气质。领袖气质,即是有他在,我们都能安心。你敬重他的领袖气质,你甘心由他来领导球队,你习惯于让他来告诉你,你该怎么做。他在你心中的地位无与比拟,或许是信仰,又或许是其他东西。所以在他离队后,你才会一直都在失控。”
欧阳鸿靖目光闪烁。
柳园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你对他的尊敬,在他叛离球队后,就变成了恨意,因为你所尊敬的人亲自毁了你对他的尊敬。所以你想证明给他看,没有他,你照样能带领球队卫冕。你想借此来告诉自己,来蒙蔽自己,他根本就不重要,你也能做到他所做到过的事,对吧。”
“我……我没有。”欧阳鸿靖含糊其辞。
“还说没有,你现在的改变,就是在潜意识的模仿温康。你学着温康的冷峻,学着温康的严厉,你带队的所有方式都是在模仿着他,说到底,你还是在依赖着他。”柳园苦笑道。
欧阳鸿靖紧咬着牙关,闷声不吭。
柳园转头望向窗外:“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感受,那是因为,我也是这样的。”
欧阳鸿靖愣住。
“我承认温康对我存在着重要影响,我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戒掉对他的依赖,所以我跟你一样恨他,恨他弃我们而去。欧阳,抱歉,我给不了你摆脱的办法,因为我也无法摆脱。”稍作停顿后,柳园又说道,“如果你仍觉得对我又亏欠之意的话,那你就帮我一件事吧。用你的亲身经验来告诉我,我们如何才能摆脱对温康的依赖。”
欧阳鸿靖怔怔地望着柳园苍白的脸庞。
“但是,在此之前,你要答应我,做回自己吧,我的队长,欧阳鸿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