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云鸣却好似没有注意到官员们的心理活动,继续说道:“最后一件事情最重要,也最急迫,就是整理军队,目前官军被鞑虏骑兵各个分隔,分散在各地,要将其集中起来组成几支有战斗力的野战部队,并且在新修筑的山城上配置守军。除此之外,还需要招募和训练一支新军来填补蜀口军的损失。这是直接关系到四川生死的大事,不怕知府见怪,此事必须我亲自来抓。”
彭大雅点头说道:“我听闻安抚受了陛下手书,一切尽可便宜行事,四川上下官员无不全力配合。”
郑云鸣起身施礼道:“公有此明断,西蜀有救了。事不宜迟,我这就出发,前往嘉定府打探敌情,顺便巡视当面防务。”
彭大雅嘴上勉励了几句多负勤劳的冠冕话,心中暗道,这位京湖新拔擢的少年名将,到底是依仗着他老大人的余荫,还是真的有些才略,姑且叫那王夜叉试他一试。
嘉定府唐时呼为嘉州,即汉之犍为郡,其地物产丰饶,多产盐茶,又有铁矿。当地汉僚杂居,蕃夷混杂,颇难治理。此时的嘉定府挤满了从上游逃难而来的成都百姓。更是喧嚷纷杂,一副大难临头的景象。
郑云鸣乘坐的官船就在这一片纷杂中缓缓靠近了嘉定府码头。嘉定府别处并没有什么闻名全国的景色,只有一处天下皆知,就是安坐于万丈峭壁上的石凿大佛。嘉定府是三江汇聚之地,水势湍急,行船常于此覆没。唐名僧海通发宏愿,要在峭壁上雕凿一尊世上前所未有的摩崖石刻,为弥勒佛坐像,以保嘉州百姓平安。嘉定府大佛前后一共用了九十年时间,花费数十万人力悉心雕凿而成,实在是中土佛教造像最大的盛景。
郑云鸣即便是站在码头上,也被巨大的佛像所震撼,转头对余玠说道:“信仰之力,何其壮伟。以区区匹夫匹妇的能力,经年累月,花费无数心血金钱,而在崖壁上生生雕凿出这样宏伟的佛像。若是以这样的精神来整军治民,又何愁不能驱逐胡虏?”
余玠点头道:“万事没有人做不到的,所缺者信心和毅力二者。只要二者兼而有之,就算蒙古军也并非不可战胜,将军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郑云鸣正待答话,突然身后郑宪指着岸上说道:“公子,是本地的守军来迎接了!”
郑云鸣抬头望去,只见江岸上一支军马到来,为首高挑的字帜上有一个大大的王字,并没有缀上职衔,字帜下一个一个铁塔一般的大汉骑着一匹枣红色的战马,顶盔掼甲,携弓带刀走在最前头,他一身精美装备,可是身后跟着的二百余人却是瘦弱枯干,老的老,小的小,有人披着残破的铁甲身,大部分人不要说甲胄,就连衣服都褴褛不堪,甚至衣不遮体。至于兵器,有人拿着木弓,有人拿着生锈的铁刀,有人举着缨络缺了半边的缨枪,还有的人更直接,干脆就拄着一根木棍跟着队伍里,也不知道是大军迎接校阅,还是叫花子开会。队伍稀稀落落拉拉杂杂,喧哗吵闹着径直奔向码头而来。
马光祖惊讶道:“不是王夔部是四川最有战斗力的部队?怎么松散疲弱至此?”
郑云鸣笑道:“华父兄不要着急,咱们上岸去,看看这王统制唱的怎么一出戏码。”
众人登上岸来,看着王夔的部队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列好了阵,王夔带着两个副将过来拜见前来校阅的安抚副使。双方礼毕,郑云鸣正色说道:“素闻统制士马精强,部伍勇锐,今日这队伍似乎不太符合统制的威名。”
王夔得意的说道:“王某别有大军在后,只是怕惊吓到了小官人的随从。”说着冲身旁的副将的使了个眼色。
那副将会意,快步走到一个稍高一点的土坡上,将手中的小红旗一招,过了一阵,但听得山凹处人声鼎沸,马蹄声滚滚如雷,数千衣甲鲜明的甲士从山后转出,在旗帜的指挥下分成小队纵横奔走,远方的原野上就像是一口沸腾的大锅。
那副将再用小红旗猛的一晃,大军疾速列阵完毕,长矛如林,强弓硬弩在后,两翼骑兵刀出鞘,弓挂弦,虎视眈眈的望向郑云鸣。
这是一个用于野战防御的圆阵,一列列旗帜分明,一队队阵伍森严,丝毫也找不出破绽来。
王夔哈哈大笑,问道:“小官人,王某的部伍是否称得起精锐两字?”
没等郑云鸣答话,他又冲着庞大的军阵喝道:“孩儿们,都来参拜郑安抚!”
数千人整齐划一的吼声,盖过了滚滚流动的江水:“雄边军参见安抚!”
郑云鸣的随行们没有一个脸色不难看的,这哪里是来迎接校阅,分明就是来给新来的安抚副使一个下马威的。只有郑云鸣面色丝毫未变,反而微笑着对王夔说道:“阵伍森严,士卒有素,统制不愧是独立支撑川南大局的栋梁之才。”
王夔心中暗喜,人道这小子在京湖做得好大功劳,今日一看,被自己的人马一吓马上变了态度,也不过是寻常官宦衙内,自己将这小官人握入手中,将来随意上报功劳,封妻荫子,指日可待。于是上前道:“请官人入嘉定城中歇息!”
“不忙不忙。”郑云鸣摆手道:“我再等会儿。”说着冲身后的任雄威打了个手势。
任雄威伸手掏出一个号炮筒子,用火把点燃了插在地上,半空中晴天响起一个炸雷。
不多时,但听远处江水如潮,滚雷似的声响传了过来。夹江口处一队队的水哨马船和桨船,在喧天的口号声中桨叶翻飞,在雪白的浪花中拍成雁翎阵型,阵型纹丝不乱的朝码头而来。而陆上大队人马在隆隆的战鼓声中从山坳处涌出,在一面面高扬的军旗之下,身着闪亮盔甲的士卒们分成四列纵队齐步向前,最令人恐怖的不是来军的装备和军械,远远超过了自以为蜀中无敌的王夔所部,而是数千大军整队前行的时候,居然只听见密集似雨点的脚步声和马蹄声,而没有一星半点人马的喧哗,其纪律之严整,到了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震天的战鼓声中,大军一直开到距离王夔所部数百步的地方,骑兵两翼分张,火铳手和弓弩手脱阵而前,在大阵前站成三排,长矛手一个挨一个的将长矛斜刺向天,长戟兵将兵刃竖起,大戟的小枝被风哗啦啦一刮,仿佛是连绵的森林一般。还有人将装载着一个个木筒和竹筒的两轮小车,在军马之前拍成一行横队,黑洞洞的筒口朝着王夔部下。
郑云鸣看着王夔脸色陡变,两个副将也面有畏惧之色,微笑道:“统制休要惊慌,我也只恐大军惊吓了统制,故而自己乘船先来。”
他冲着壮盛的荆楚军阵喊道:“向王统制和蜀中同袍致敬!”
在队伍之前骑着一匹白马的王登发一声喊,火铳手举铳向天,竹将军炮手也将竹将军炮口抬高,天地间登时被一阵轰隆隆的震雷声笼罩了起来,火光硝烟中,巨大的轰鸣声震荡着王夔部下的耳膜,冲霄的巨响甚至让对岸的崖壁上的小石子悉悉索索的滚落了下来。看见大军迎面压来,尚能保持基本镇定的王夔军马,在这震魂夺魄的巨响面前,登时溃乱,许多人不由自主的丢弃了兵器,还有人惊慌失措的开始奔逃。
不要说王夔的几个副将面如土色,瑟瑟发抖,就是王夜叉本人,也面色发白,好长时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自以为曹友闻战没之后,自己的部队不说天下第一,也应该是南朝少有的劲旅,将来朝廷必定依仗于他。不料今日与郑云鸣的队伍对面,还没有实打实的交锋,自己的部队就败象尽露,登时一腔狂傲气焰全都散的干干净净。
郑云鸣看着王夔众将战战兢兢的模样,忍住了笑,宽慰道:“儿郎们鲁莽了,统制莫怪,当初曲出也被这阵势吓退过,几万精骑还没有怎么打仗就先败了下去。”
王夔灿灿的笑了笑,说道:“今日才知道为何就连塔思这样的蒙古新锐名将,也屡屡折戟于官人之手,这等风雷之势,的确凡人难以抵挡,难以抵挡”
郑云鸣笑了笑,喝道:“马来!”一旁赶紧有背嵬军士牵来了他的坐骑,郑云鸣翻身上马,催马来到两军中央,冲着王夔的部下喝道:“我,权利州都统制,夔州路安抚副使郑云鸣,特奉朝廷之命,前来经理四川。本帅到四川来,一不是求财,二不是求官,三也不是为了求名,只因为四川是国家的根本,只要四川被鞑子占据了,下游成千上万的百姓和江山社稷难免沦于胡人之手,今日我到这里来和各位一起奋战,为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性命和功名,亦是为了祖宗的宗祠不至于落入那群草原的野蛮人之手!汝等都是父母养大,吃朝廷俸禄的,于忠于孝,都应该和鞑子决一死战,绝不后退,不然将来有何面目,到地下去和列祖列宗相见!各位说对不对!”
王夔的部下惊魂未定,只有少数的声音附和着说道:“一切都听安抚吩咐便是。”
第七十二回 干戈未料几时休(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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