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举步重整旧山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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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潜的第二件任务是发布对襄阳之乱的处分决定。
    京湖地方安抚制置大使、兼知襄阳府赵范因为御下失当,激发兵变,作为这次兵乱的主要责任人被连降三级,贬为福建路兵马总管兼知泉州。镇江都统李虎不知缓急,纵兵激化与北军的矛盾,也被连降三级,送往广南西路静江府闭门思过。
    荆鄂军都统王旻,治军无方导致部下哗变,几乎丢失了襄阳城,为此次变乱的直接责任人,被直接贬为庶人,送往临安殿前问罪。
    其余北军将领李伯渊、黄国弼、夏全(此夏全与德安府夏全同名)坐望不救者,以及南军观望祸事将领王福、杨茂先等辈,全部被减武官阶二级,留待军中戴罪立功。
    当然,对于这些人朝廷不可能过于从重处罚,一旦激起二十多支北军兵变,局面就不仅仅是失去襄阳一城可以控制的了。
    对于让谁来担任襄阳帅臣的问题,朝廷一度犹豫不决。当下最适当的人选自然是在江陵的制置副使別之杰,或者黄州的侍卫马军司主事孟珙,但二人都正当把守要冲之地,轻易将其调离,等秋天蒙古人第二次进犯的时候可能会出现问题。
    这时候新晋参知政事崔与之提出了一个方案:将淮东制置使赵葵调任京湖安抚制置使,接替其兄长的职位。
    论起来赵葵和长兄赵范同样是在襄樊的战斗中成长起来的大宋第一流将领,对于京湖的熟悉程度不亚于其兄。他们一家时代将门,在京湖地区素有威名,比起別之杰或者孟珙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但很快就有人提出反对意见,认为赵范刚刚犯下大错,又提拔他的弟弟担任京湖主帅,难免让地方将帅们认为朝廷处置不公。
    政事堂左丞相郑清之这个时候却是一言不发,赵范赵葵依照政治立场划分都是站在他一边的,他此时若出言相挺,只会给政敌留下攻击的口实。
    真正打动了皇帝的是已经病入膏肓的真德秀。
    这时候的真德秀已经起不来榻,完全辞去了户部尚书、参知政事的职务在家中养病,生命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但当他听到襄阳之乱的消息之后,还是马上硬撑起病体,连续给自己的门生郑云鸣写了三封书信,勉励他奋勇报国,为国家平乱。
    他又给皇帝写奏疏,强烈要求由赵葵顶替犯罪的长兄继续主持京湖大局。
    “罪其罪者,以彰天子之威,贤其贤者,以示君上之德。圣主仁明,有其取舍,从宗汝霖故事,则京湖易安......”
    看着奏疏上虚弱无力的笔迹,端平皇帝几乎要落下泪来,曾几何时真德秀的书法天下享有盛名,笔力雄健,转折如刻刀般有力,如今连好好的握住毛笔都快要做不到了。
    这是他用生命在为皇帝做着最后的建议。
    皇帝终于下定决心,亲自颁布诏命除赵葵京湖安抚制置大使的职位,让他接替长兄继续管理京湖一地的军政要务。
    此道诏令一下,朝廷上下一片赞颂之声,有人上疏说皇帝这道诏令可以比美上古,舜杀鲧而用禹治水的例子,其德行足以与尧舜圣君齐名,全然不顾及到禹后来得了尧的江山,并且将儿子启名正言顺的传袭的历史。
    端平皇帝当然不会因为这一点黑历史就生气,“德比三代”是每个中国皇帝的终极梦想,能够稍微模仿一下舜帝的行为,皇帝已经觉得十分满意。
    而吴潜颁布下这道诏令之后京湖上下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谁都知道小赵制置是不亚于老赵制置和大赵制置的名将,当年在扬州城下用计巧破李全,连蒙古的宣差都称颂他是当世少有的能战之人。何况赵家父子在京湖威名素著,就算是北军将士也都对他们有所忌惮。得到小赵制置这样的人来主掌京湖众人心中悬着的大石头也被卸了去。
    在赵葵上任之前,京湖督视府与荆鄂副都统司暂时掌管襄樊的一切军政事务。而整个京湖的事务则暂时交由江陵方面负责。
    翌日,汉水的码头上人声鼎沸,一方面是洞庭渔民头领张膛和儿子张惟孝率领着洞庭的船队离开襄阳返回家乡。一方面是池州都统万文胜派遣统制张万荣率领战船一百只、战士一千人抵达。
    郑云鸣与刘廷美来到码头上给张膛父子二人送行。他冲着张惟孝说道:“大丈夫应当留名青史,不能总是虚度光阴,怎么样,到我军中来效力如何?”
    张惟孝白眼一翻,冷冷的说道:“朝廷冷酷,就算是赵制置为国家血战二十多年,几百次出生入死,升到了京湖的主帅又怎么样?一旦犯了错马上就被贬谪到穷山恶水之地,就这等寡恩薄义的朝廷,谁愿意为他效命?”
    他说的好不凑巧,正在说话的时候赵范带着几个从人朝着码头走了过来。
    今天也正是他前往福建上任的日子。
    这时候的赵范自己换了一身囚服,只带着几个最亲信的亲随,跟往日大将出巡、前呼后拥的盛景一比较,更显得凄凉零落。
    郑云鸣上前拱手参拜道:“八闽之地山险路远,制置一路要保重身体,多加小心。”
    “我是不成的了。”赵范的眼神里已经完全失去了光彩,这时候的他只不过是一个失魂落魄的老者,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罢了:“舍弟不日将到襄阳赴任,官人看在老夫这一年以来相识的情分,多多辅助舍弟保卫京湖一方百姓,老夫每日在偏僻远地也会为官人祝祷祈福。”
    郑云鸣眉头一皱,说道:“制置不必说这些话,人生百年如何能没有波折,制置这次远赴福建,未必就没有立功赎罪,再为朝廷青眼相加的时候。”
    “在福建能干什么?”赵范凄惨的一笑:“跟着船只出门打海盗么?闲话少说,官人若还卖我赵范一个面子,我有一件事情相求。”
    他转身说道:“罗先生,您上前来。”
    罗鉴背着包袱上前,朝郑云鸣深施一礼。
    赵范说道:“我这一卸任,罗先生在幕府里也呆不下去了。他在京湖为幕数年,对京湖的一切情况都很熟悉,而且文思细密,擅长处理民间官司诉讼,又有急智,往往能够片言解人危难。我是希望官人在自己的幕府里给他.......”
    “只怕是罗先生自己也不肯的。”郑云鸣说道:“宾主数年恩情,怎么肯一旦放弃?罗先生,若是让你随制置使远赴福建,继续为制置使参谋策划,你肯是不肯?”
    罗鉴拱手昂然道:“只要制置使不嫌弃,罗鉴愿意跟随制置使远赴天涯海角,至死无怨!”
    赵范慌忙摆手:“闽越蛮夷丛生之地,瘴疠横行,先生又何必要跟我一同前去吃苦呢?”
    “不,让罗先生过去,是要好好辅助制置在那边干一番大事业的。”郑云鸣低声道:“请制置和先生借一步说话。”
    赵罗二人互相看了一眼,这官人又在弄什么玄虚呢?
    郑云鸣将二人拉到一个僻静所在,小声将白翊杰经略南洋的计划朝着二人和盘托出。
    他低声说道:“国家要图谋南洋,必须以沿海三路为基地,其中浙东路要顾忌到京师安全,不宜作为南征的基地。广东路距离临安距离遥远,且路途险阻难行,很难组建像样的远征军。唯有福建一路,渔民长于远洋航海,又彪悍好斗,粮食可以自浙东水运南下,本地又精通船只制造,是最理想的南洋谋略的出发基地。”
    郑云鸣从袍袖中取出一卷图纸:“此乃西洋木兰舟图样,足可以搭载数百人,乘风越洋,直取南海。是我从临安蕃商处偶得,和中土船只相比,木兰舟最大的好处就是坚固耐用,既能充作运输船只,又可以当做战舰和敌人争锋于海上。制置带到福建去,寻觅工匠将它仿制出来,久后必有大用。”
    赵范眼中放光,伸手接过了图样。要是放在一年前,郑云鸣说的话他是半句也听不进去的,但一年来郑云鸣数次证明了自己的神奇,甚至连赵范也不得不相信这位宰相公子偶尔迸发的奇思妙想,并不是性致一起的随口胡诌,而是踏踏实实能够变成实物的技术。
    他沉吟道:“这个计划太过庞大,政事堂的相公们一贯以边地息兵为要务,国家现在面临大敌,每年对付蒙古袭扰已经精疲力尽,只怕腾不出手来再来遂行这么雄心勃勃的计划。”
    “不妨,”郑云鸣说道:“这个计划的关键之处就是要尽量绕开枢密院和政事堂。我们先做预备,等一切准备万全之后,再用形势逼迫政事堂做出选择。这是当下唯一能用的办法。”
    一般边将生事也是遵循这个路子,朝廷心里也清楚。所以当边境发生变故的时候边将首先就是怀疑对象。但郑云鸣的这个计划超过了历代朝廷的认知范围,如果真的有可能成功,赵范大概不会在怀疑的范围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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