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准的意思,就是奔驰袭来的蒙古轻骑兵在数十步的距离上几乎每发必中,每一声弓弦响处,都有一个宋兵惨叫着倒下。
这是从孩提时候开始,就绑在马背上拿着弓箭,每天都在草原上不停的射猎锤炼出的箭术,这是蒙古人赖以生存的箭术,如果你每日射不到足够的猎物,就会挨饿。没有什么动力比生存的欲望更能激励人磨练战斗技能。当十余年如一日被这样严苛的训练反复折磨的蒙古骑兵出现在世界战场的时候,他们就是那个时代无敌的存在。
而当宋军的第一波箭矢射出之后,其余并没有参加突击射击的蒙古兵也停下了马,改用长弓进行覆盖射击。通过同伴的挑衅行动,他们已经估算出了对方弓箭覆盖的距离。漫天的箭雨朝着宋军落下。而与此同时,展开成横队的第一波骑兵已经分成两翼撤退到后方,后续的第二波骑兵丝毫没有留给宋军反击的空间,又展开了第二轮的骑射压制。
“不准后退!”李鸣复一刀砍翻一个正在逃跑的弓箭手,大声喝道:“用箭射回去!陌刀队准备冲锋!”弓箭手们将燕尾盾插在地上,拉弓放箭,放出了一波还击的箭矢。
前冲的骑兵们看见迎面飞来的羽箭,纷纷拨过马头,将身子侧挂在马背上,更有胆大之辈轻控着手中的缰绳,指挥着坐骑轻轻的向旁小跳了一步,羽箭擦着一人一骑掠过,没有造成半点伤损。
这是十三世纪战场上最华丽的战场舞步。不惟是宋军的弓弩手对此无可奈何,此刻的东欧十字弩手们,稍早之前的金国劲弩手们,以及呼罗珊地方的突厥弓骑兵们一样被这种人马合一的骑术闪避了大部分的攻击。
欧洲的历史记录者甚至哀叹道:“骑术这样精良的骑士,怎么能不称霸世界呢?”
宋军的弓箭手们放完了箭,陌刀手们将陌刀向前伸出,大声吼叫着向着数十步之外的敌军骑兵队冲杀过去。
他们一开始冲锋,蒙古的骑兵们就开始后撤,一面向后奔跑,一面在马背上转身射击,箭头沉重的破甲箭接连不断的从后退的骑兵队伍里飞出,持续杀伤着奋勇向前的陌刀队。
明光铠虽然号称坚不可摧,但防备最好的是打击器,对于弓箭的防御则并非所长,不断的有士兵的盔甲薄弱处被穿甲箭透穿,连人带刀的扑倒在尘土中。
更何况的还有明光铠的要命的重量。
冲刺了一段距离,不但没有取得近身肉搏的机会,反而一身沉重的铠甲和分量不轻的陌刀让每个人都汗透衣襟,气喘吁吁。
体能的极限使得严密的陌刀阵型不可能维持下去,开始有人落伍,有人拖到队伍尾部,有人冲的过快冲到了前面,总而言之的是:
队伍乱了。
北面突然又响起了一声悠长的胡笳声。弓骑兵们纷纷闪开道路。数百名全身披挂的重甲骑兵,手中夹着长枪低头朝着散乱的陌刀阵疾驰冲锋而来。
在草原的时候,蒙古人的铠甲并不算出色,他们的甲胄多半以坚韧耐穿刺的多层牛皮缝制而成,铁甲甚少出现。牛皮扎甲的防箭矢效果甚至比纸扎甲更为出色,但是面对刀枪和打击器,两者都一样比不上铁甲。
但随着南征和西进的胜利,蒙古军队大量缴获了来自金国和西域地区的重型铠甲。尤其是金国的铁浮图甲,号称铁塔般的坚固,以及西域的连环甲,因为产地的原因,铁的质量较好,所以铠甲的质量也较为优良。
当世之时,蒙古的重装骑兵已经成为了世界最强的重型骑兵,无论是欧洲的锁子甲骑兵还是东方的大叶甲重骑兵,在战技和装备上都无法与蒙古重骑兵相比拟。
更何况,这支队伍还有着钢铁一般的意志。
二十多年前,那时候的蒙古才统一不久,正是第二次南下攻金的当口。去岁吃了大亏的金国上下精锐齐出,以天下精兵三十万扼守天险野狐岭。
成吉思汗不虞金国竟然如此大动干戈,轻率的率领军队进攻野狐岭,结果遭到了金军的顽强阻击,双方在野狐岭大小隘口恶斗了数十场,蒙古人竟然输多胜少。
就在敌众我寡,敌人占据了有利地形,稍微后退半步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时,蒙古左首万户木华黎站了出来。
他对部下说道:“如今是有进无退,拼死冲杀还有一条生路,后退半步只能意味着死亡!是大汗的勇士就随着我冲!”说着挺枪策马,直冲进了野狐岭的金军阵中,部下数百名亲卫的重甲骑兵也随着一同突入了隘口,在蒙古骑兵疯狂的近战突击下,曾经以密集突击战术横扫中原的金国铁骑终于胆寒。他们抛弃了野狐岭隘口一路仓皇向关内奔逃。却被成吉思汗铁木真率众紧追,终于三十万大军一战而没,奠定了金国败亡的最终结局。
也奠定了蒙古铁骑天下无敌的声名。
当这些人马俱甲的重型骑士冲向对面的宋军陌刀阵时,二十多年的不败经历已经在他们身上烙下了精神的烙印。这种烙印的力量让每个重装甲士都拥有高昂的士气和绝对的自信,足以让他们应付各种艰难困苦的环境,和各种各样的敌人。
而当他们面对队形已经混乱的陌刀队时,强大的冲击力几乎在一瞬间就将这支江陵市民们花钱装备训练的唐式精锐部队所粉碎。
长枪刺穿重甲的声音、长刀划过甲叶的声音、陌刀被马蹄撞碎的声音和宋军战士的惨叫声混合在一起,远远的传入后方的长矛手和弓箭手耳中。
前方几乎抵抗的被歼灭的场景看在每一个士兵的眼中,这是毁灭性的打击。对于余下的人的战斗意志的摧毁,更加是致命的。
长矛手们抛弃了手中的加长的长矛,弓箭手们丢掉了自己手中的弓箭,开始是一两人,然后恐惧像传染病一样扩散到了全军,每一个人都开始拼命的向沙头市奔跑,只要跑过了这段路,就有活下来的机会。他们现在的目标仅仅变成了活下来。
“不许逃跑!”“不许逃跑!”李鸣复气急败坏的呼喝着,依靠复古的武器和战术来抵挡鞑靼旋风的幻想一旦被现实击得粉碎,他唯一的办法只有斩杀逃兵而已,但是连杀了几个逃兵也丝毫阻止不了全军已经实际崩溃的事实。
而当他转身面向前方的时候,已经粉碎了陌刀队的蒙古重骑兵们,正以震动天地的气势朝着自己扑将过来。
他生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一个全身黑色翎根甲、头戴着蒙古盔的武士,将雪亮的弯刀迎面劈下。
城墙上的土龙军官兵们,看着活生生的友军如同一团泥土一样被敌人轻易的践踏成了烟尘,心中无不感到一阵发凉。
“这就是蒙古人的威力,”郑云鸣在心中默默的念到:“这就是天下无敌的的意义。”
他大声喝道:“都别愣着,抖擞精神!下面该我们上了!”
火器队第一队的队官孙甲已经带着二十筒竹将军在寨墙前一字排开,看见敌骑在蹂躏了出城的部队之后毫无停歇脚步的意思,直接向大寨冲过来的模样。虽然曾经是孟珙手下堪称精干的踏白使臣,也心浮气躁起来,他下令道:“摘下油布,准备开火!”
“开火”二字,正是郑云鸣亲自定下的发射火器的口令、
“以后无论铁火炮、火蒺藜还是竹将军。”郑云鸣说道:“一律使用这个口令发射!”
其实在宋军中,不,就算在土龙军里,能够“发射”的火器也仅仅是这些竹将军而已,它们是史上从未出现过的用火药来推出子弹进行杀伤的兵器。其他的火器多是用作爆炸性的投掷,或者是纵火性的喷射。
但郑云鸣知道,以后使用“开火”进行“发射”的火器,将会越来越多,多到足以扭转历史的大势。
不过这个时候他却立即喝道:“先等一等!不许开火!”
众人听见主将的号令,都停下了动作,等待着下一步指示。
蒙古骑兵齐射嘶吼着向着北门云集,人叫马嘶的混杂形成一曲强大的惊魂曲,城中的百姓们听见了无不心惊肉跳。小孩子们更是惊慌的哭做一团。
骑兵们在一里之外排成了整齐的阵势,一个黑盔黑甲的将领从队伍中一跃而出,飞驰到北门前数十步的距离,将手中鲜血淋漓的首级往地上一摔,激起一阵烟尘。
烟尘中依稀可辨那正是不久之前自信满满的李鸣复统制的脑袋。
“蒙古大汗部下最勇敢的战士!”那将领用生硬的汉话呼喝,声音粗野而沉重:“国王塔思下令!立刻打开城寨!出门投降!”
“敢有发一支箭向我军者,打破寨子,鸡犬不留!”
郑云鸣站起身来,背后竖起的将旗在风中翻卷。
“你这么跟他说。”他对身边的通译说道:“京湖制置使司知营田总管郑云鸣答话!”
那通译用蒙古话大声的向寨门下喊话。
“滚蛋!”郑云鸣大声说道。
通译吃了一惊,转过头来看着郑云鸣。
“照原样翻译。”郑云鸣淡定的说道:“不要让人家等急了。”
通译惨笑一声,大声的向城下骂了一个词。
那黑甲将领恼怒的大吼一声,催马扬鞭回到本阵。
第十二回 呆莽人不辨李赵(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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