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十一郎小解出来,郑云鸣抱着他正要回到偏厅。突然听得后园一阵大乱。郑云鸣心中一动,喧哗的方向正是安置内侍臣酒席的地方。
达官贵人们在开怀畅饮的时候,下面伺候的侍应护卫们的招待也不能疏忽了接待,相公们胸中有气度,不会因为一筷子鱼脍吃的不满意而计较。但下面的小鬼儿们就不一定了。
招待这些侍卫军和内廷使臣们的规格是每五十人熟羊一只、馒头五十个、净酒五十瓶,还有各种随手小食,浓茶果子。由郑府的下人们伺候着,在地方广阔的后园摆开酒席,开怀畅饮。这时候正是酒过一巡、提筷动盏的好时节,怎的会传出如此惊慌失措的呼喊声?
郑云鸣顺手将十一郎往跟随的家仆怀里一塞,吩咐道:“送小衙内回去,然后火速上堂去通知老爷。”
说罢撩袍袖大步向后花园跑去。如果这个时候出事,那将可能会是影响整个大宋政局的大事!
快要踏进后院的时候郑云鸣差点和一个抱着水桶的仆人撞了个满怀。那人看清楚撞到的竟然是云鸣少爷,忙不迭的弯腰鞠躬,口中称罪。
“后院是不是出事了?”郑云鸣拍拍他的肩头,示意不加责罪,一面问道。
“是的,是伺候宫里各位内侍官和殿前司的军爷们的宴席上起了火,烧着了后院的几间房舍,大伙儿忙着救火呢。”
“怎么会这么不小心?”郑云鸣眉头一皱,抱怨道:“难道不知道现在老爷在堂上跟什么人在吃饭么!惊动了万岁,你们如何能受得起责罚?”
仆人低声道:“这事只有跟公子敢说:刚刚那场火,全是因为有个军爷发酒疯,要逞能在大家面前表演什么双锤火流星,结果一个没耍好火流星碰倒了一边的油坛。马上就烧了起来,正好附近又有烧烤用的薪柴,全是巧劲儿凑的......”
“不管是什么原因,出了这样的事情就是大事!”郑云鸣吩咐道:“赶快去挑水,不要惊动了水行官兵,那样麻烦就大了!”说着疾速走进了后院。
后院现在俨然就是乱作一团,不管是穿着锦衣绣缎的内廷使臣、御从龙马值的侍卫还是殿前马步军的亲卫军兵,大家都混在一起,有的逃命,有的大声呼喝,有的帮忙郑府的仆人们救火,还有的站在一旁端着酒瓶看热闹,颇有些“闲来无事端看腾火飞烟”的架势。
真正上火着急的还是郑府的一众仆人,副总管老仆郑宜家早已经急的满头大汗,一面安排着从各院赶来支援的家仆们救火,一面还要好生劝阻那些大声胡乱指挥的使臣和武官们,毕竟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身份都比整个郑府的仆役们地位都要高,有的人甚至可以直接和刚刚升官的小主人比比阶级。
但是这些人在宫廷外耀武扬威已经成了习惯,区区一个相府的管家又怎么能劝阻的住?眼看各位上官七嘴八舌的指挥着,仆人们不知所措的四处乱跑,大火可顾不得他们在这里争执,火焰已经延烧到了靠近跨院的三间房舍,跨院里堆满了各种精美的食材,更要命的是那里堆积着大量又干又燥的木柴,原本是宰相家为了烹制御宴而特别向城中的薪火铺购买的,要是被大火吃到的话,整个火势就真的无法控制,就算是水行官兵这个时候从天而降,只怕也于事无补了吧。
副总管郑宜家一跺脚,正要马上回头去报告还在堂上应酬圣躬的老相公,一扭头发现三公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自己身后。
“宜叔休要慌张,一切有我,”郑云鸣毫不犹豫的就把职责揽了下来,随即声音升高了一个八度:“大家都不要慌!我是郑相公第三子郑云鸣,一切听我调配!”
“这里太危险,请宫中的贵人们和殿前司的各位将兵赶紧退出去,以免被烧着碰着,伤了性命!宜叔,你派两个仆人看住门口,不要让无关的人进来!”
郑云鸣以宰相的公子身份说话,效果自然大不一样,这些丘八和宦官们再无法无天,还不至于将当朝一品的衙内不放在眼里去,于是一个挨着一个溜溜儿的走了出去。
但是火势还是一点也没有缓解的迹象,几缕火光冲上了房梁,奔着堆积着大量优质干柴的跨院燎去。
“公子,这便如何是好?”郑宜家急的如热锅中的蚂蚁满场乱窜,突然被郑云鸣一把按住了肩头:“宜叔,用水扑灭来不及了,咱们用它灭火吧。”
郑云鸣手指的是院子里码放的整整齐齐的大坛子,有几坛已经拍破了黄泥封,飘出透骨的酒香,这是郑家自酿的上等美酒,在南宋朝,凡是豪家大户必有自己酿造的好酒用以招待贵客,这些酒一般是不流入市场的,所以也并不违背南宋的酒类专卖制度。郑家的好酒也有个自己的名号,名字唤作映心泉。今天为了招待皇帝及朝堂同僚,郑清之特命准备了二百坛的映心泉,全部堆积在后院,随用随取。
“可是可是,要是用它灭火,那堂上用什么招待.....”郑宜家念念不忘的是老相公的再三嘱咐,一定不能怠慢了堂上的宴席,休要说皇帝,就算是品阶最低的文武官员也是不能轻易得罪的。
“糊涂,若是烧起来惊动了圣驾,有多少坛酒能救得我爹?”郑云鸣大声喝道:“马上用它来灭火,出了什么问题我来担着!”
就算郑家的仆人不火急火燎的来到堂上通报,正在开怀畅饮的文武们也能从后堂飘来的焦木和美酒混合的气味推断出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究竟是火灾还是装酒的坛子破了呢?正在主人位上的郑清之不发话,谁也不敢轻易动问。
少顷,一名宦官快步来到皇帝切近,低声耳语了几句。
郑清之面无表情的继续喝着酒,能够随意靠近皇帝的当然不会是通常意思上的供人驱使的小角色,那一定是伴随在天子左右的担负监察职责的皇城司使臣。不过既然火灾的损失控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这点小小的疏漏对于自己这个宰相还是可以原谅的。
皇帝听了皇城司使臣的密报之后,饶有兴趣的问道:“朕刚刚听闻,说是郑卿的儿子在后院指挥用酒扑灭了一场火灾?不知道是郑卿的哪一位儿子?可带来见朕。”
口谕即下,郑清之当即跪倒接旨,马上派人去堂下唤了郑云鸣上堂。
第二次面圣自然没有前次那般拘束,郑云鸣得以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的看了一眼座上的当今天子。
端平天子,在登基前名字唤作赵昀,太祖皇帝九世孙,因为前太子与当时的权相史弥远交恶,被史弥远用计除之。才扶植了这么一个其实和故去的宁宗皇帝八杆子才能打得着的赵家亲戚来当皇帝。皇帝隐忍了这么多年,一直等到了史丞相下地府去见了秦相爷,眉宇之间自然有一点意气风发,期待着在没有人钳制的大宋好好的干一番事业,当一位中兴国运的明君。
凡是要干事业的,最期望的就是提拔人才,尤其是那些没有功名利禄压身,又有才干的智勇之士。眼前的这个正正经经的伏拜的年轻人或许正是将来辅佐自己振兴国家的一根好梁柱也说不定,皇帝这样想着,开口问道:“郑云鸣,为什么会想到用酒来救火?”
“臣本愚鲁,”如今功名在身的郑云鸣也可以大大方方的在阶下称臣:“是一位国朝前辈的武官教给臣的方法。”
“哦?”皇帝兴致勃勃的追问:“是朝中哪一位大臣教你灭火之术?”
“非是堂上各位,而是绍兴年的一位大将,”郑云鸣不慌不忙,慢慢道来:“臣曾读国朝史籍,说到当年大将吴玠和金兀术大战于仙人关,金兵纵火焚烧仙人关城楼,下关取水扑救已经来不及。吴玠就置城上自己豪饮的美酒尽泼而救之,一面饮酒一面救火,终于扑灭金兵纵火,将金兀术击退,当时传为一段佳话。臣不过略拾前人遗慧,实在不值得陛下提起。”
这份谦冲的态度让皇帝很是满意,他想了想,决定还是稍微试探一下这年轻人对时局的看法,于是说道:“今日是家宴,不用来朝堂上那套规矩,着人给郑卿家赐座吧。”
旁边有宦官取了圆凳来安置在下首,让郑云鸣起身坐下。
一段短暂的沉默,显然是天子并没有想好该对这位在场年纪最轻的小臣说些什么。
又过了半晌,皇帝方才开口问道:“近来和北方鞑靼交战,多有不利。根据使臣的奏报,鞑靼多仗马力,兵锋不可小觑。卿家怎生看来?”
“臣以为.....”郑云鸣心里一惊,没想到头一回正式面圣,皇帝就出了这好大一个题目给他,好在这个题目他早已经准备了七年了,原说不如早点逃命到澳洲去是正路,可是这话当然不能说:“北虏驱虎狼之众,因中原之巧,固然称得上是本朝数百年来第一大祸患。以金贼之坚韧强勇,犹屡次被少数蒙古精骑所破,何况朝廷边塞上那些未经操练、纪律又不甚严格的士卒?但凡事虽有天数,事情尚需人为。臣以为本国的情形,与金人颇不相同。其不同之处有五。”
第一回 痴公子筵中论策(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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