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府、远江、三河三国的太守,今川治部大辅义元,在织田信长类似于野武士之战术的奇袭下,咬了木造重忠的一根指头之后,即消失于田乐狭间。
“今川大将的首级,被我木造重忠给取下。”
这声音似乎向雷雨招呼着,使得风雨之势逐渐地转弱。
当然,此时无法立即收兵。在这桶狭间有如雪崩一般,大家打成一团,彼此追赶。总大将今川义元战死的消息开始传出。这时的死伤已达二千五百人,其中松井宗信所率领的部队,更是死伤惨重,只有十余人生还。
这些生还者知道今川义元战死的消息之后,都茫然不知所措。而且他们也知道这是因为今川义元在田乐狭间停下了轿子。这个田乐狭间只是一个一万五、六千坪的小盆地,而五干军势停留在那里,则有如小芋头般地遭到攻击,溃不成军。
这实在是一件很大的讽刺。要是今川义元没有把轿子停留于此,而直接进入大高城的话,那么织田信长的历史、今川义元的历史,不!应该说是日本的历史,恐怕要重新改写了。然而,一切都结束了。
“好了!别再追那些逃兵了,我们先到间米山去吧!”把敌人追出桶狭间之后,织田信长就骑着马返回大泽村附近的间米山。这时开始奏起凯歌。
恐怕到了此时,织田信长的家臣们才知道主君的伟大。
“喔!”
“喔!”
“喔!”
欢呼声四处响起。这时在他们的头顶上又是一片青空。间米山的叶子仿佛被洗过似的,显得格外的清澈。织田信长正在检验今川义元的首级与木造重忠的手。
这时有个人被担架抬了进来,他即是首先拿枪对准今川义元而遭到重伤的服部小平太。而小平太所坐的板子上。还放有着从今川义元身上所取下的松仓乡义弘的铁兜,以及两尺六寸的宗三左文字。这些掳获的东西也被运了过来。
织田信长检查完这些装备后,又瞪着今川义元的头,两眼好像要剠穿它似的:
“哈哈哈……”他大声地笑着:“把牙齿涂黑,又画了眉毛,并且咬了人的指头!我会用大刀来顶住你这个头的。”
接着,织田信长继续大喝道:
“木造重忠!”
“主公!”木造重忠一身是泥地从草堆中走向前来。
“你是今天的第一功臣。因为你告诉我今川义元的轿子停留在田乐狭间。而且更加是你讨取了今川义元。”
“是……”木造重忠眨了眨眼,看着四周。周围人的众人自然也是认同主公织田信长的决定的。无论如何都应该要以取得敌人大将首级的木造重忠算是第一大功臣的。
“接下来是服部小平太。”
服部小平太闻言后当即准备起身行礼,但却被织田信长制止了:
“你不需要动,要好好的疗伤才是,你是今天的第二功臣。看你平常很懦弱。想不到你真有点本事,竟然先持枪对准他。”
“是……”
“第三是众位参与此战的功臣,等回到城里去以后再一一表扬。好了,今天趁着还有阳光,我们整队回到热田的神庙前,并且报告我们胜利的消息,让百姓们能够安心,我们要提着义元的首级进入清洲城,好吧!赶快出发。”
“是!”
于是。一如往常,织田信长挥着鞭,如鱼在跳板上一般地指挥着。
“重忠、藤吉郎。你们走在最前面,我会把掳获的大刀与铁胄分给你们。”
后来这把大刀被磨成二尺一寸五分。“——永禄三年五月十九日,义元被捕获时所持的刀。”
在刀的中间刻有如上的文字,这是织田尾张守织田信长所刻的,同时也是为了纪念他所喜爱的宗三左文字。事实上,这把刀之所以流落到今川义元的手中。是武田信玄的姐姐出嫁时,武田家所相赠的名刀。
带头走在部队最前面的是。大刀上插有义元首级的织田信长。接下来的是拿着宗三左文字的木造重忠。其次是今天一整天都拿着缰绳的木下藤吉郎,他身着金光闪闪的松仓乡的铁胄,骑在马上跟随于后……
而时间稍为推前一点,在暴风雨来临之前,阿久比城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全城上下顿时陷入一片喧闹和慌乱之中。那位客人只带了十余骑随从,来到大门前,也不通报姓名,只说想见一见久松家的竹之内久六。
虽然织田信长并未令久松家出战,但大高城近在咫尺,阿久比城和清洲之间的通道被切断,敌人随时可能来袭,所以竹之内久六一身戎装守在城楼上。
“他说只要见了面,就知道他是谁了。”难道是清洲派来的密使?听到士卒的报告后,竹之内久六纳闷地走出城。来访者已经下了马,正昂头凝望着高高耸立的洞云院古松。
“我就是竹之内久六,请问阁下来自何处?”竹之内久六一边说一边走了过去。
那个来访的年轻武士平静地转过头来。“啊……您是……”看到来人圆圆的脸庞、红润的嘴唇、丰满的耳朵,竹之内久六不禁惊呼起来。
来访者微微笑道:“我只是路过此处,并非松平藏人佐……我想到贵城稍事休息,一人进去即可。”
竹之内久六慌张得点头不迭,“哦?只是个……过路人。夫人该多么高兴呀。我立刻去通报。请您稍等。”自从竹千代去了骏府国,竹之内久六再也没有见过他。但在热田时。竹之内久六经常给他送衣服和点心。他那宽大的前额和红扑扑的脸颊至今未变。
竹之内久六在於大卧房的庭院里便喊叫起来:“夫人,有贵客……”他尚未说完,已经哽咽难言。
“贵客?”於大今年刚刚生下小儿子长福丸。她听到竹之内久六的喊叫,将正在吃奶的长福丸轻轻从胸前推开。看到竹之内久六异常的表情,於大心中顿时一紧。
“难道是大高城来的……”
“嘘……”竹之内久六止住於大,“他说他不是松平藏人佐,是个过路人……”
於大点点头,全身颤抖。占据着大高城的松平藏人佐元康是敌方大将,不可能公开要求进入阿久比城的。所以即便是自己的儿子松平元康真的来了,也必须不能声张出去。否则将会为松平元康带去大祸。
“你赶紧将他们迎进来,不得怠慢。我立刻去告诉佐渡守大人。”於大如在梦中一般。松平元康于昨夜向丸根发起进攻,今日拂晓,成功地攻下了要塞。并杀死守将佐久间大学盛重。他完美的战法一时间声名远扬,当然也传到了阿久比城。
攻下丸根后,松平元康代替鹈殿长照据守大高城,准备投入下一次战斗……但此时,他竟在战争间隙抽出时间,直接拜访阿久比城来了。於大胸口发疼,全身滚烫,她甚至不知是如何走到丈夫位于兵器库前的军帐之中的。
久松佐渡守久松佐渡守俊胜知道松平元康来访,也难以置信。“真的吗?”他睁大眼。敦厚的脸露出震惊不已的表情。
於大以为久松对元康抱有警惕之心,便小心翼翼问道:“大人,要见见他吗?”
“噢。当然!”他用军扇拍打着胸脯,“松平家和久松家颇有渊源。我还是不立刻过去为好,你该有许多话和孩子说。我会马上备好酒宴。你们且尽情叙母子之情……三郎太郎、源三郎、长福丸与他是同母兄弟,让他们见见面。明白吗?”於大顿时泪眼模糊。丈夫久松佐渡守俊胜并不是那种武功盖世的英豪,但从他身上,能让人真切地感受到温暖的人性。
“这位贵客不但对你意义重大。对我久松佐渡守俊胜,对孩子们。也都十分重要。”
“我明白了。那么,我到内庭书房去了。”
“一定要好好款待他,虽然我们家没什么好招待的。”
於大先回到自己房内,叫过三个孩子。长子三郎太郎已十二岁,快要举行元服仪式了;源三郎七岁;长福丸还不到一周岁。待孩子们穿戴整齐后,於大吩咐长福丸的乳母:“等我叫人来传话时,将三个孩子带过去。”吩咐完毕,她独自向内庭的书房走去。於大嫁过来后才建成的书房,院内点缀着松树和岩石,院角还有一片安静的竹林。
於大故意绕着外围的走廊走,她要让儿子感受到母亲正在一点点地靠近他。
书房内,松平元康静静坐在上首。身边不见随从侍卫。他和竹之内久六摇着扇子,相对而坐。
“欢迎光临。我是久松佐渡守的内人。”於大努力控制住内心深处的激动,在入口处坐下。虽然松平元康如今尚未进入冈崎城,但松平家和久松家的地位依然相去甚远。
松平元康和於大不约而同抬起头看着对方。於大的眼睛湿润了,松平元康的眼里则洋溢着深沉的笑意。他忽然起身,从竹之内久六面前走过,直奔於大,抓住她的手。“这里不方便说话。”他低声道,随后扶着母亲在身边坐下。
“今生有缘……”松平元康凝视着於大,不禁热泪盈眶,“自降临于世,一直蒙您照料。元康一天也不敢忘记。”。
於大想笑。三岁那年被迫离开母亲的儿子。就在眼前。从六岁那年到现在,这个儿子一直过着人质生活。於大一生唯一的希望就是和他重逢。而现在,她日思夜想的儿子正微笑着抓住她的手。那脸的轮廓、那眼神。都酷似他的外祖父水野忠政,连那双抓住母亲的手、那手指甲,都是那么相似。
“能见到你真好……”松平元康俨然是个男子汉,全身充满阳刚之气,但双手却很是柔软温暖。於大将那种感觉牢记在心中,轻轻挣开手,“正值战乱。没有好东西招待你,请在寒舍好好歇息。”
“多谢。神原夫人经常提到您。说您是女中豪杰。”松平元康用扇子遮住脸,偷偷拭去眼角的泪水,恢复了笑容。
“女中豪杰”的说法稍显生硬,仿佛於大是个英武之人。但今日一见,眼前的母亲却声音柔和,皮肤细腻,性情温顺。无疑,这应当是一位从不会生气的母亲。如今,儿子已经大得不便再接受母亲的拥抱,而母亲却还未老到可以接受儿子的拥抱。
“听说您离开冈崎城时,我才三岁。”
“是。你那时候胖乎乎的,被人抱着。一直送我到城门外,你恐已不记得了。”
松平元康点点头:“是。每次听姑祖母和祖母提到此事,我都忍不住流泪。”
“哦……一切仿佛就在昨日。但你如今已经成长为威武的大将了。”
侍女们端着茶水和点心进来。松平元康忽然后悔。自己居然没给母亲带来任何礼物。
“你有了孩子?”於大想询问元康的孩子——她的孙子的情况。
松平元康不禁眉头紧皱。“都长得很好,留在骏府。”他含糊地回答,轻松地转移了话题,“听说我又多了几个兄弟。”
“是。他们都已经换好衣服,等着见你呢。”
“真想见见他们。能让我见见吗?”
“好。带他们到这里来。”竹之内久六应声离去,房内只剩下母子二人。
“竹千代……”
“不是竹千代。是元康。”
“不,是竹千代……你出生时。出现了各种吉兆,你一定会成为日本第一武将……能够建立奇功伟业。”
松平元康吃惊地看了看母亲。她刚才柔和温顺的神情消失了,让他想起坚强的神原夫人。他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郑重地点点头。
笼罩在田乐洼上空的乌云此刻飘移到阿久比城谷,抛下大滴大滴的雨点。松平元康听到雨水中央杂着孩子们的脚步声。
虽然松平元康在冈崎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但一个出家,一个病魔缠身,他实则十分孤单。不过比起这些,松平元康更在意留在骏府的妻子和孩子。如果此次出征胜利,孩子们则可能逃过一劫,但若是失败,他们的命运又将如何?孤单之感促使松平元康特意前来看望母亲。他对於大生下的这三个同母异父兄弟备感亲切,也正是他心中的孤独使然。
“来,进来见过客人。”於大声音柔和。在她的催促下,三个孩子依序进来,在松平元康面前坐下。
“噢!”松平元康不禁失声叫了出来。大概是因为孩子都偏像母亲吧,最前面的那个孩子和少年时代的元康一模一样。不,第二个孩子也很像。第三个孩子还在襁褓之中,由乳母抱着。
“我叫三郎太郎,请您多关照。”
“我叫源三郎,请多关照……”
“这是长福丸。”当乳母抱着襁褓中的孩子低头行礼时,於大从旁插嘴道。
“三郎太郎,过来。”松平元康后悔自己没带礼物,只好先叫过大一点的三郎太郎,抓起一把点心,放在他手里。
“你是源三郎吗?几岁了?”
“七岁。”
“真乖。”当源三郎捧着点心离开,松平元康将手伸向乳母怀中,“长福丸吧。我抱抱。”乳母看了看於大,便将婴儿递到松平元康手中。长福丸穿着白绢蓝边的婴儿衣,在襁褓中晃着两只小拳头,看了看松平元康,将视线转向屋顶。
松平元康的身体猛地一颤:这个孩子多么像当初留在骏府的竹千代呀!真是血浓于水啊!伴随着这种感慨。他不禁又思虑起自己能否和儿子竹千代重逢。母亲也是盼了十六年才终于见到自己,自己和竹千代难道也将面对那残酷的命运?“真是个乖孩子!”松平元康道,他没有说长福丸和竹千代很像。
“哪一个更像小时候的元康呢?”松平元康微笑着问母亲。将长福丸递给乳母。
“还是长福丸更像。”
“哦,长福丸?”松平元康长长地吐了口气。
“雨真大呀。仿佛大风在吹打着竹林似的。”已经准备好酒宴的久松佐渡守久松佐渡守俊胜身穿铠甲,一边说一边走了进来。
久松佐渡守俊胜望着松平元康。对久松家而言,松平元康乃松平家的主君,这一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首次出征便凭借自己的实力。赢得了世人的赞赏,成为人们纷纷谈论的话题。听说甚至有人比较。松平元康和他的祖父松平清康,究竟谁器量更大。
“他们都与阁下有血缘关系,请多多关照。”
松平元康听到久松提起三个孩子,重重地点点头:“齐心协力的时候到了。三个孩子当然也可以姓松平。反正我的兄弟不多。”乌云还未散去。这样的瓢泼大雨,今川义元的主力是无法前进的。虽说如此,但若今川义元果真前来,久松家还是不可能将城池拱手相让。
“这天一时晴不了。正好让我歇息了一阵。”未时,雨点终于稀疏起来,松平元康离开了阿久比城。於大和佐渡守一起将他送至城门外。
乱世中的别离,没人知道还能否再见面。松平元康纵马直奔驿道而去,他在马背上频频回头,用力挥手:“后会有期……”
酉时左右。雨终于停了。但乌云还未散去,天地一片黑暗。於大回到自己的房间,给孩子们讲起松平元康的许多往事。当讲到小时候的松平元康和长福丸长得很像时。三郎太郎和源三郎都特意凑过来,仔细打量着长福丸。
近戌时,久松佐渡突然脸色苍白地匆匆闯了进来。“夫人,请不要震惊!”他甚至忘了孩子们还在这里,冲口而出,“今川义元被织田信长大人杀了!”
“什么?”於大一时间竟不能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今川义元……”她怀疑地问。“真的?”
“此事确定无疑。听说织田信长大人已经拎着今川义元的首级,纵马撤回了清洲城……这是前来通报者亲眼所见。不会有假。”
“真难以置信!在哪里展开决战的?”
“田乐洼到桶狭间一带,那里已经变成一片血海,义元的五千大军悉数被杀。”
“那么……那么大高城呢?”
“我正是为此事担心。主公拎着今川义元的首级,回了清洲城。但依他的脾气,今天夜里或者明日清晨,定会乘势踏平……”
久松猛地打住了,他突然想到,据守大高城的松平元康刚从这里离开。於大不禁泪眼模糊。这次胜利对于织田家是天大的喜讯,却可能将松平元康置于死地。若织田家大军压境,即使鬼神也无法守住那个陌生的弹丸小城。
“大人!”於大双眼含泪,声音凄惨,让人听得心如刀割。“大人!我盼了十六年才见到自己的孩子,请您不要责怪我。”
“我怎会责怪你呢?我们一无所知时,胜负已定。我也觉得恍如梦中,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人!我有个想法,请恕我冒昧。”
“无妨,请讲吧。他是你的儿子,就是为久松家计,也不望他……”
“既这样,就请大人立刻让竹之内久六回清洲城。”
“竹之内久六……你是什么意思?”
“就说大高城的松平元康经母亲的谆谆劝解,绝不会违抗清洲大人。”
“噢!”久松佐渡守俊胜猛地拍了拍大腿,“让织田大人不要进攻大高城。”
“是。此间让元康弃城而去。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久松佐渡守俊胜点点头,立刻转身向外跑去。
於大重又闭上眼,努力调整紊乱的呼吸。一切都是命运!她从未像现在这么慌乱。她做梦也没想到。统治着骏河、远江和三河地区,似乎注定要永远享受荣华富贵的今川义元,现在竟已身首异处。与泥土融为一体……
今川义元让近臣们称他为骏府大人,而不喜欢被称为主人……他的骄傲与奢华,都已成南柯一梦。对女人而言,再也没有比战乱更悲哀、更应该诅咒的了。
乱世彻底摧毁了骏河国、远江国和三河国的安定局面,将她们抛进更为悲惨的怒涛之中。今后谁将得势,运势如何呢?於大当然无法预料,但她要竭力保证处理事情时不出差错。至少要让自己的血脉安全存活于世间。
“母亲,发生了什么事?”源三郎看到父母不寻常的表情和举动。好奇地问。
於大静了片刻,扭头道:“把平野久藏叫来。”她已不能完全依靠丈夫久松佐渡守俊胜了,她要发挥自己的才能,拯救家庭和孩子。以免他们被这场怒涛淹没。
长福丸的乳母将平野久藏叫了来。今川义元被杀的消息已传遍了整个阿久比城,人们的眼神都变了。平野久藏已经是个老臣,过去经常和竹之内久六一起前往热田看望元康。他在入口处俯身施礼:“夫人,出了大事。”
“你马上到刈谷去。”於大道,“告诉下野守大人,不要进攻大高城。与其让舅甥互相残杀,不如让元康早早从大高城撤退……如能让元康撤回冈崎城,最好不过。拜托你了!你切切要告诉下野守大人,不要无谓地流血。”此时的於大。已经完全抛开柔和的性情,有如一个乱世女杰,语气不容辩驳。
自松平元康去了阿久比城。冈崎人一直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之中,直到他平安回到大高城。
老臣们对今川义元命令元康代替鹈殿长照防守大高城一事颇有异议。因为这座深入织田领内的孤城,随着战事的发展,随时都会变成一座死亡之城。今川义元对此心如明镜,却让冈崎人在此休整,并命令道:“若织田主力前来攻打大高城。则弃城突围,不可苦战。此举乃我军胜败之关键。万不可粗心大意。”
如遭到织田主力的进攻后弃城而去,冈崎人将完全失去依凭之所。这是今川义元用以应对万一的奸计。那时,松平元康弃城逃亡至阿久比城,恐是唯一的出路。植村新六郎曾严肃地从旁提醒:“岂有此理!若敌人趁主公不在时来袭怎么办?”
松平元康微笑着安慰道:“当敌我双方都出现意外之时,正是对战的好机会。不必担心,只要今川家的主力不出意外,织田信长则不会进攻大高城。我另有打算。”
打算究竟是什么呢?万一发生意外,冈崎人应逃往何处……松平元康好像正是为此去久松佐渡守和水野下野守等亲戚处联系。冈崎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送走了松平元康,不久就下起瓢泼大雨,但一直不见他回来。当松平元康一行终于傍晚时分平安回到大高城时,老臣们心头的一块石头方才落了地。接下来就是等待今川义元到来。
“守住城门,点起火把,立刻造饭。”松平元康回到内庭后,酒井雅乐助和大久保新八郎亲自巡视全城,加强戒备,命令各处生火造饭。
正在此时,传来了今川义元被杀的消息。最先听到的,是守在城外的天野三郎兵卫康景。但康景认为此事太难以置信,于是禀告了石川清兼。石川清兼立刻下令确认消息来源,并未立刻察报元康。
暮色四合时,一个武士直奔城门而来。负责防守正门的大久保大声喝问:“什么人?”
那武士跳下马背,一边擦拭脸上的汗水,一边答道:“我是水野下野守信元的家臣浅井六之助道忠,有大事要当面禀报元康大人,请让我进去。”
“住口!水野下野守乃是我们的敌人,我怎会放你堂而皇之地进来。”
“我家城主虽与贵方为敌,但与元康大人毕竟是亲戚。我有秘密使命。如你不放心,可下来检查,如有可疑之处,再杀我不迟。”
听到对方义正词严,大久保忠俊不禁呵呵笑了,“好。我这就去通报。你稍等。”在大久保忠俊的引领下,浅井六之助道忠来到大厅。
松平元康已在大厅里脱去铠甲,刚刚喝完汤。正盘腿坐着。两侧是全副武装的鸟居彦右卫门元忠、石川与七郎数正。
“什么人!”听到脚步声,众人齐声喝道。房内光线十分暗淡,只点了一支蜡炷,如不近前些,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鸟居彦右卫门元忠首先拔出武刀。
“彦右卫门,是我,是我。”大久保老人一边招呼。一边径直走到松平元康面前。
“是前辈?来者是谁?”
“我是水野下野守的使者浅井六之助道忠。”
浅井六之助道忠一边回答,一边远远坐下。“我有要紧事,请屏退左右。”他挺起胸膛,凝视着松平元康。烛光在他清澈如水的眸子中摇曳。
“不行!”大久保老人呵斥道,“这里的人无不和我家主公松平元康同心同德。你尽可放心禀报。”
浅井六之助道忠微微笑了,“好,那我就据实相告了。今日未时,今川治部大辅义元在田乐洼被织田上总介织田信长割去了首级,五千主力全军覆没。其他各部因群龙无首,已然溃不成军。”
六之助暂停了一下,他想观察松平元康的反应。松平元康脸上果然露出惊诧之色,却以异常平静的声音问道:“你要汇报的就是这些?”
六之助点点头。“看在亲戚的情分上,主公命我前来通报。如继续留在大高城。将危如累卵。望大人今夜率领全军主动撤退……这不仅仅是我家主公的意见。”
“还是谁的意见?”
“这……也是阿久比城於大夫人的意见。”
松平元康脸上浮现出一丝激动,但转瞬即逝。他静静地回头看着鸟居彦右卫门元忠,“水野下野守是我们的敌人。此人来路不明。妄图胡言乱语迷惑我们,将他拿下!”
“是!”
“捆起来,立刻送到石川清兼处,令他好好看管,不要让此人逃了。”
“是。把刀交出来。”鸟居彦右卫门元忠猛地站起,大喝一声。浅井六之助道忠微微一笑。顺从地将刀递了过去,“那么。后会有期。您撤退时,在下愿意领路。告辞了!”
浅井六之助道忠被带下去后,座中诸人顿时陷入沉默。中午还在桶狭间吃午饭,预备今晚进入大高城的今川义元大人,竟从这个世上消失了?虽然口中说浅井六之助的话不可信,实际上松平元康对此毫不怀疑。不仅仅是松平元康,刚才还嘲笑浅井六之助撒谎的大久保老人,好像也相信了水野家密使的情报。“罪有应得,哼!骏府的老狐狸,表面上褒奖我们,暗地里却想置我们于死地,上天若不罚他,实为不公!”
“我们的探马还未回来吗?”因为此前今川义元的大军迟迟不到,所以原定进军路线上,肯定会派去探马。
“还没回来,不过快了。”
“立刻确认消息的真伪,然后让重臣们到此集合。”
“明白了。”大久保老人话还未完,就立刻转身出去了。
“如他所说属实,事情将很严重。”石川与七郎道。
“嘘——”鸟居彦右卫门赶紧止住。众人这才注意到,松平元康此时紧闭双眼,连嘴唇也紧紧闭着。十三年的人质生活终于结束了,他迎来了久违的自由。然而这个自由的空间,却是被敌人团团围住的孤城大高……
织田信长的心思很难猜测,冈崎人一旦撤退,且不说水野下野守信元,就是浪人和乱民,也会乘势竟相袭击。而冈崎城又被今川义元派去的军队占领,无法撤回。这座孤城粮草不足,如被迫进行守城战,未来攻城的必是刈谷和阿久比城的军队,到时无疑会发生一场亲人间的残酷厮杀。总之,大高城是进退无路的绝境。如今的松平元康和冈崎人,就陷于此绝境之中。
“如有足够实力,就能活下去。”严峻的命运又一次考验着松平元康。他忽然笑了,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在骏府苦苦等待他凯旋的濑名姬和孩子们。“濑名姬……我终于要成为不归人了……”松平元康猛地站起身。默默向廊下走去。
此事并非完全出乎预料。只要今川义元不死,就无法打破当前势力的均衡,那他松平元康就只能继续做骏府的人质。甚至可以说。松平元康一直在等待今川义元之死。
松平元康不经意抬头望着天空,乌云散尽,繁星闪烁,一颗流星忽然坠向南方的海面。如此辽阔的天地,居然没有冈崎人立锥之地——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命运的残酷,但并未绝望。处境如此险恶,他反而想笑。
望着天空中闪烁的星星。松平元康不断反省当前他应该抛弃的东西。首先应该抛弃的,是这座孤城。至于妻子和孩子。他已经抛弃了。日夜思念的母亲,他已经见过了,那见面也就可以当作别离。对冈崎城的执著应该抛弃,还有。冥冥中支撑着他奋斗的“运气”——那模糊的幻影,现在也应完全抛开。不,仅仅扔掉这些东西,还无法行动自如。还要抛弃什么呢?
松平元康眼前突然浮现出雪斋禅师的脸。他笑了。最后应该抛弃的,是我自己,唯有完全没有了自己,无限静寂的“无”才能显露出来——雪斋长老留给元康的那个“无”多年后,终于又回到松平元康心中。
“元康本来就是已死之人……”
正当他自言自语时,石川清兼一边叫着“主公”一边疾步跑到大厅。“确是事实。”他大声喊道。清兼的妻子和於大一样。都是水野忠政的女儿。这次作为大将侍卫的清兼儿子彦五郎,便是忠政的外孙。
“有密使到彦五郎处去了。据报,人见织田信长坐在马背上。拎着今川义元的首级,意气风发地开始返回清洲城。”松平元康没有回答,慢慢地从走廊尽头走了回来。
重臣们陆续聚集到大厅来。蜡烛的数量增加了。众人都异常兴奋而严肃,分立两侧,酒井左卫门忠次在最后。松平元康依然一言不发,良久。突然大声道:“众人都到了吗?”
“是。”
“想必大家已经听说了,但传言不可尽信。若因害怕传言而逃之夭夭。将永远成为世人的笑柄。接下来,要么攻打清洲城,要么据城一战。”座中诸人都无言以对。夜袭清洲城!如今正沉浸在喜庆气氛中的清洲城,也许会露出破绽。但究竟有无必要为百般蹂躏冈崎人的义元去攻打清洲城?众人心中有此疑惑。松平元康也心知肚明,他终于讲出了心里话。
“要不,”元康微笑道,“回到我们的冈崎城,在那里静观其变。”松平元康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为家臣着想,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武士们如雷鸣般吼道,场面顿时沸腾起来……
同样的,在田乐洼出现暴风雨之前,在尾长国鸣海城附近的一处村子中,罗氏信良正与高桥绍运等数位罗氏家家臣在一间木屋中正在进行商议。
“前田又左卫门利家如何了?”罗氏信良看着刚刚进入屋中的高桥绍运问道。
“伤势已经无大碍,但是需要休养一段时间了,前田松以及同样了受了轻伤的岛左近已经早照顾他了。”
“如此甚好!”罗氏信良闻言后当即点了点头道。此次协助前田又左卫门利家扮作帮助织田家抵挡今川家大军的浪人番队,与今川家的冈部信元大军稍为交战了一番,虽然战败了,但也令罗氏信良在了解到了今川家军势最强战力的同时,也履行了对前田又左卫门利家的诺言,接下来,则是前田又左卫门利家需要履行他对罗氏信良的诺言了。
“报。”就在此时,一个情报阁人员快步走进了木屋当中,“最新情报,织田信长在本家木造重忠等人的引导下,在田乐洼奇袭今川义元成功,今川义元已经被讨取,今川家大军溃败。”
“……”随着这个情报人员的话音一落,木屋中先是一阵寂静,随即高桥绍运首先直接兴奋而震惊地站了起来,直接大喊道:“好!主公果然料事如神阿!”
木屋中其余众人当即纷纷附和。
“好!”罗氏信良这个时候也是非常高兴,他没有想到父亲罗氏政良此前关于这一场战力对比悬殊的大战的预料竟然真的猜中了,但是他也瞬间冷静了下来,大手一挥,示意众人也安静下来后,当即安排说道:“接下来,我等就要马上通知军师以及今川葬零那一边,我等的计划应该启动了。”
“喔!”屋中当即一片摩拳擦掌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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