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风宴定在午初二刻,李世忠午初一刻到达巡抚衙门,本以为不早不迟,也符合他的身份,谁知还没落轿,便听到外面人声鼎沸——娘的,自己必是到的迟了!
听差掀起轿帘,李世忠从轿厢里钻出来,四下一看,果然,车水马龙,巡抚衙门靠墙根儿、以及围墙对面,停了两大溜的轿子,前不见首,后不见尾,夹出了一条仅容两乘轿子并行的通道。∮∮,
好家伙,这是请了多少人啊?
巡抚衙门总司肃客的是裕庚,李世忠见是他,心里先松了口气:如果是那个姓刘的小白脸,彼此可就尴尬了。
李世忠身份不同,裕庚亲自引路,说“三大宪”和陈、王二位耆绅,正陪着伊军门在花厅叙话,兆公翁且请至花厅一并奉茶。
李世忠原名李昭寿,赐名“世忠”之后,舍不得自己的原来的名字,别出心裁,拿谐音“兆寿”来做了字号,因此裕庚称他“兆公”。
一路行过,人来人往,翎顶辉煌,揖让招呼,走走停停,李世忠忍不住问道:“裕老夫子,伊军门这个接风宴,英抚台请了多少陪客啊?”
“安庆城七品以上的官儿全到了!”裕庚“格格”一笑,“全城的缙绅,凡是有点子头脸的,也都下了帖子!嘿嘿,告诉兆公一句话,我在巡抚衙门这么久,从来没看见这么热闹过!”
李世忠心里嘟囔了一句:我他娘的也没见过。
嘴上说的却是:“伊军门的面子,可真是不小!”
又想:怪不得一路上看见那么多盐商呢。
盐商虽然皆身家巨万,但除了少数拔尖的。身上的功名捐到了道台的。一般的人。平日里是没有资格、也没有机会做客巡抚衙门的。
裕庚看了他一眼,“嘿嘿”一笑,说道:“兆公有什么不明白的?英抚军也实在是难!”
这句话若有深意,李世忠心中一动,笑了笑,没有接口。
刚进花厅,李世忠便满脸堆出笑来,先做了个团团揖。一叠声地说道:“来迟不恭!来迟不恭!”
在座诸人,包括英翰,都纷纷站了起来,含笑招呼。
当中一位身着西洋军服的年轻军人,个子虽然不是最高,但英气内敛,目光清亮,戎装毕挺,李世忠第一眼便看见了,心下大为诧异:这么年轻的?!
英翰把手一让。说道:“兆公,这位便是本省新到任的提督。姓伊,大号上子下山,你们都是行伍出身,多多亲近。”
然后转向伊克桑:“子山,这位便是李兆公,威名素著,得一省之望!你在皖勾当公事,必得兆公之大力襄助的。”
李世忠心想:先拿话挤兑我?嘿嘿!
伊克桑已举手行礼:“李老前辈好!”
李世忠长揖还礼,直起身来,脸上满是极恳切的笑容:“伊军门,久慕英名,久慕英名!今日得睹芝颜,真正幸何如之!”
关于和伊克桑的礼节揖让,李世忠方面,事先已经打听清楚了:伊克桑和英翰见面,伊克桑行“举手礼”,英抚台不敢以下属目之,半揖还礼。既如此,在官面儿上,“寿王”自然不能漫过巡抚大人去,就长揖好了——礼多人不怪,客气些,只有好处的。
相延落座,戈什哈端上茶来,略一沾唇,便到了开宴的时辰了。于是又纷纷站起,彼此延让,由裕老夫子引路,一起往正厅走去。
筵开数十桌,席面从正厅摆到了院子,又从院子一路摆到了二厅,五品以上的官员和最重要的缙绅在正厅,其余人等就只能往院子和二厅就坐了。
幸好今儿天气很好,虽然春寒难免料峭,但阳光灿烂,又时近正午,席面摆在户外,温寒还是很宜人的。另外,把酒看晚梅吐蕊,新绿萌蘖,比诸室内,倒多了几分情趣。
今儿巡抚衙门的大宴,是由安庆城最大的馆子“庆安楼”承办的。为了办好英抚台的差使,“庆安楼”歇业一天,上自老板、大厨,下至跑堂的伙计,统统一大早就到了巡抚衙门,一直忙活到现在。
首桌是最后入席的。英翰第一个进入正厅,第二个便是伊克桑,他一身西洋戎装,在坐的大多见多识广,可也有不少人是第一次看见洋式军装,遑论中国人穿洋式军装了,当下犹如春蚕就食,一片低低的“沙沙”声,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席面已经安置妥当,“庆安楼”使出了浑身解数,今日之菜肴,虽非凤肝龙髓,却也是玉盘珍馐,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香气。
英翰轻咳一声,身后的戈什哈扯着嗓子喊了声“肃静”,大伙儿便晓得抚台要训话,正厅、院子、二厅,立即一片鸦雀无声。
“诸位,”英翰清了清嗓子,“请满斟此杯。”
厅上厅下,齐齐动作,如其之言,斟满了自己面前的酒杯。
英翰朗声说道:“两宫皇太后朝乾夕惕,宵衣旰食,国家大难削平,盛世中兴可期,咱们这第一杯酒,为两宫皇太后和皇上万福万寿,干!”
话说完了,自己先站了起来,双手捧杯示意,然后一仰脖,干了。
这是题中应有之义,人们纷纷站起,一片椅子、凳子挪动的声音,然后一一干杯。
英翰示意人们坐下,但是他自己还站着——他如果也坐下来,说出话来,正厅外边儿可就听不大清楚了。
“伊军门少年早发,功勋卓著!”英翰提着劲儿,“他是轩郡王的爱将,朝廷派他到咱们安徽来提督军务,是分外重视安徽之意!他来了,安徽的事儿就好办了!这第二杯酒,咱们为轩郡王寿!”
最后一句,颇有神转折之感,大伙儿赶忙重新站起,噼里啪啦的,椅子、凳子又响了一轮。
有人觉得,抚台那句“他来了,安徽的事儿就好办了”,颇有深意,酒干了,心事也提上来了。
“这第三杯酒,”英翰转向伊克桑,微笑着说,“子山,你来说两句?”
“是,谨遵抚军之命!”
伊克桑站起,英翰坐下,厅里厅外,再次变得鸦雀无声,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伊克桑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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