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卓凡的目光投向轩军阵地前部的炮兵。
每一门大炮由八人伺候,算是一个炮兵班。班长即炮长目前暂时全部由炮兵教导队员充任。选入炮兵团的都作为种子培养,都认字——不认字,连炮车上标注的射角、炮弹飞行时间都看不懂;而且不但认中国字,还得认美国字,因为这些当然都是用英语标注的。
进而,不但得认美国字,还得会听美国话,不然炮长的指令听不懂,炮长问候家里的女性亲属也听不懂,是要误大事的。
轩军的炮兵虽然未必个个都能拿英语和美国人日常交流,但至少和打炮相关的已经没有问题。在二万八千人的轩军各部中,炮兵团绝对是文化和外语水平最高的存在。
南军各队排成两排作战队形,在战鼓声中持续踏步向前,步枪全部上了刺刀,没有太阳,但天光映在这一片片锐利的似乎无边无际的钢铁森林上,显得雄壮而诡异,以人巨大的压迫感。
关卓凡下达了全面攻击的命令。
炮手们立即忙碌起来。
炮长给出装填指令,“实心弹一发,目标距离1200米!”
站在弹药车旁边的炮手立即在弹药箱的盖子上找到对应数据,“射角5度10分!”
炮长捧起一件叫做“象限仪”的小工具,瞄来瞄去,对炮手报出的数据进行调整,确定后。后膛两边的炮手赶快操作炮尾的手杆,将炮身倾角调整到位。动作稍慢。炮长的问候就来了:“张!你的手长在了屁股上吗?”
弹药箱旁的炮手取出炮弹,这是定装弹,即药包和炮弹捆在一起,既方便也安全,而对面的南军的弹药,不少药包和炮弹还是分离的。
弹药经检查确认没有问题,交给站在炮口旁的负责装填的炮手,他立即将药包朝向炮尾。填弹入膛,然后由站在炮口另一边拿着推弹器的炮手将炮弹推至膛底。
后膛两侧的炮手又得赶快行动,用一根长锥子通过火门插入膛底,刺破药包,然后将拉火管通过火门插进药包。
“准备完毕!”
“发射!”
大炮的炮口喷吐出一道长长的火舌,接着一声巨响,火炮和炮手就被白色的浓烟包裹住了。巨大的后坐力驱使沉重的火炮向后方猛地滑动了好几米。
关卓凡清楚地感到脚下的地面震动了一下,他心里吼了一声:我的第一炮。
接着第二炮、第三炮……北军所有的大炮都咆哮起来,白烟笼罩了整个前沿阵地。地面的猛烈的震动,空中的巨大的声浪,潮水般涌进指挥所,关卓凡只觉得自己逆潮而立。血脉贲张,身心俱醉!
以每秒305米速度飞行的12磅实心铁球,像利刃插过纸张一般,穿透了南军整个步兵连队,毫不留情地撕裂和切割遇到的一切。头颅、手臂、腿脚,甚至将人们的躯体一分为二。在南军行进队列中趟出一条条血肉模糊的胡同。
在震动耳膜的炮声中,无数呻吟和惨叫依然听得清清楚楚。
飞行在空中的实心弹用肉眼都能看见,好像飞得很慢。一个南军士兵下意识地举起自己的步枪,想用刺刀拨开这个铁球,然而巨大的动能把刺刀、枪身和他的半个身体一起扯得粉碎,接着继续跳跃着往前滚,将后面的几个士兵压成烂肉。
虽然已经被打出了许多缺口,但南军的队列依然保持着原来的速度,继续向前。
汗水从关卓凡的紧攥的手心滴下,他想:轩军如果遇到这样的炮火打击,也能坚持到现在还不崩溃吗?
北军的炮火愈加炽烈,举着炮刷的炮手加紧清理炮膛,螺旋杆伸进炮膛内猛搅数下,药包焦黑的残留物便被勾了出来。时已初冬,许多炮手却脱了上衣,光着膀子,汗流浃背,炮长大声吼叫,炮手也吼叫着回应和报告。
南军山顶的炮火反复修正弹道,持续向北军发射,目标集中在北军的炮兵阵地。一枚炮弹击中了一座炮架,将之打得四分五裂,破片四溅,炮位上的几个炮手当场毙命。另一枚炮弹击中了大炮身后的弹药车,引发殉爆,这个炮位的八名炮手无一生还,左右两边的炮位加起来也被炸死了十来个。
不过南军炮击的成果基本就止步于此了,并没扩大多少,有的炮弹甚至飞进了自己的正在向北军攻击前进的队列中。
昆布兰军团的炮兵,快的每分钟一门大炮就打出去二到三发炮弹,速度竟不比前膛枪射击慢。轩军的炮手还比较生疏,但也不错,平均一分钟也能打出去差不多两发炮弹。
在这种可怕的密度的炮火打击下,南军的阵形终于开始散乱,有的士兵向后逃去。
但终有相当一部分南军通过了大半个战场,然后就加速奔跑,开始最后的冲锋。
炮长们纷纷大吼:“换霰弹!”
一枚枚霰弹被射出炮膛。
12磅拿破仑炮用的霰弹,弹体是一种铁皮做的圆筒,里面装了68枚铁丸,巨大的内外压力作用下,弹体在南军士兵们的前上方爆裂了,铁丸组成的金属暴风雨成一个锥形面扫了出去,无数南军士兵被打成了筛子,有的铁丸甚至穿透一个士兵的身体,打倒了他后面的另一个士兵。
“双份霰弹!”
铁与火雨。
在一地惨叫哀号中,在无数的断肢残骸中,南军终于崩溃了,纷纷掉头往回跑去,数千名士兵你挤我踏,争先恐后。浪头在礁石上砸得粉碎,退潮了!
这是最好的时机,关卓凡下令:停止炮击,全军上刺刀,追击!
无数蓝色的身影跃出战壕中,冲出阵地,端着上了明晃晃的刺刀的步枪,发出山呼海啸,追了上去。
前面灰色的大潮向海中退去,后面蓝色的怒涛高高升起,汹涌澎湃。
终于,蓝潮卷到了灰潮。
南军士兵有的被从身后射杀或刺杀,有的举手投降,还有的因为极度的疲惫和恐惧失去了任何行动的能力,扔掉了武器,躺在或坐在路上,有人木然不语,有人放声大哭,有人被后面的逃兵直接踩过身体,践踏而死。
南军的炮击也停止了,因为不知道打哪里好,敌军我军都绞在了一起。
追在最前面的是轩军第一师的德字团。奇克莫加战役,德字团作为第四梯队,赶到战场的时候,南军已经撤退了。除了打扫战场,竟是一枪没放过。看着前面三个梯队欢呼雀跃,团官姜德无比郁闷。回到查塔努加,这种郁闷与日俱增,原因是奇克莫加一役参加过实战的人讲起当日我等种种英勇、口沫横飞的时候,他根本插不进去话。
这种累日积攒的憋闷加上了方才那场从未经历过的炮击带来的强大压迫感,使他极度需要一个宣泄口,所以追击的命令一下达,他就拔出指挥刀,大吼一声,几乎是全军第一个冲出了阵地。
团官一马当先,士兵们当然精神振奋,德字营撒开双腿,第一个追上了溃逃的南军。
一个南军士兵向姜德举起双手,处于极度兴奋中的他想也没想,一刀就劈了下去。
德字团的士兵也红了眼睛,一个个南军士兵被从后面捅倒。
前逃后追,很快就逼近了南军山脚下的第一道防线。用时比南军攻过去可少多了。
防线后的南军都傻了眼:北军马上就要攻到了,但面前灰扑扑密密麻麻狂奔而来的都是自己人,怎么开火?
前线指挥官也没有想到情况变化成这个样子,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阵地上一片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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