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连慈安太后也把关卓凡认出来了,心里不免感动——他当初自请陛见的折子里,固然是有“一旦蒙准,则当依例轮值宿卫,以尽本分”这样的话,可是不管怎么看,都以为是寻常的官样文章而已,哪里想得到还真的跑来站班了?
不过感动归感动,这样的时候,也不能多说什么,跟慈禧两个会意地对视一眼,依然各自上了轿子,回寝宫去了。
慈禧的想法,跟慈安又有不同。她原来以为,总要等到关卓凡离京之前请训的时候,才能再见上一面,谁知才没过几天,就又见着了。这份忠心,她自然也是感动的,不过感动之外,更多的却是惊喜。
关卓凡折子里的那句话,她倒也记得,坐在轿子里面想着想着,想到“宿卫”两个字,心里怦的一跳——宿卫宿卫,值宿保卫是也,那岂不是说,自己睡觉的时候,他在外面守着么?他可是奉了旨,准内廷行走的……
整个紫禁城,以乾清门和左右的琉璃照壁为界,分为里外两个部分。外面的部分,叫做“外朝”,里面的部分,则称为“内廷”。内廷除了中间的后三宫——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之外,两翼还有东六宫和西六宫。
慈禧所住的长春宫,是在西六宫之中,所以底下人把她称作“西边儿的”。慈安太后所居的钟粹宫,则是在东六宫之中,所以被称作“东边儿的”。而她们平常听政的养心殿,则是在乾清门西侧。离西六宫要近上一点。
慈禧所想的。关卓凡自然早就想到了。事实上。他的这个差使,还是前两天在醇郡王府里赴宴的时候,专门争取来的。
御前侍卫,固然要依例轮值,然而他是出了京的地方官,这个御前侍卫的衔头,就变成了一个“荣衔”,当然是不必再来站班的。因此想要进来。非得找这位总领御前大臣事务,负责排班的七王爷不可。
偏偏醇王宴请他的时候,不像恭王那样只请他一个,而是找了一大班京营的将领来作陪,神机营、前锋营、骁骑营的都统皆在其列。觥筹交错之间,热闹是热闹了,只是要找个私下说话的机会,就变得很为难。好不容易等到大家都喝得差不多了,瞅准醇王出去方便回来的时候,在花厅门口迎上了他。
等到关卓凡把请求的事情一说。醇王倒踌躇起来了——没有这样的先例啊。
“逸轩,你有这份忠心。怕不是好的?只不过……”
“是,我们做外官的,全靠这一点忠心做事情。”关卓凡见他沉吟不语,连忙陪了笑脸说,“这在七爷是一句话的事儿,还要请七爷格外成全。”
醇王年轻,最好面子的,被他拿这一顶高帽套住了,又刚受了他三万两银子的孝敬,于是决定要帮他这个忙。
既然要帮忙,当然要帮得彻底一点。醇王心想,关卓凡的这一份忠心,自然要让两宫看见,那才表的成,于是特意把他的位置,放在养心殿的后面,只有这样,才能让太后退朝的时候,一眼看得见他。
关卓凡得偿所愿,在养心殿后站了半个上午,到底把慈禧和慈安等了出来。他虽然垂首瞧着地上,但以余光偷偷瞧着,见到两位太后的眼风扫了过来,心知大事已成。
他这个御前侍卫,固然是奉旨可以“内廷行走”,不过内廷行走,那也不能乱走,更不能走到东六宫和西六宫里去——这可是太后和太妃们住的地方,走进去了,那还了得?只有太监和宫女,才能在寝宫里头伺候。
现在好了,只要看见了自己,他相信慈禧一定会想法子见自己的。在他而言,一头一尾的两次觐见,远远不够,他心中还藏了许多的话儿,要跟太后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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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卓凡料想的不差。慈禧太后那一阵惊喜过后,便动开了脑筋,该怎么样才能跟关卓凡见上一面。
倒不是为了再续前情——宫禁森严之中,太监宫女环绕,即有这样的念头,也是做不到的事情。何况她也不愿做武则天,什么男人都往宫里头带,那是个什么名声儿?担不起。
她操心的,还是她儿子的江山。关卓凡这次回来,军政两端,她都有许多事想要再问问清楚。殿堂奏对,限于仪制,没办法从容去谈,包括洋务上的不少事,关卓凡也还语焉不详,若是能有一个机会,面对面地让他好好说一说,那就好了。
世上的事,怕就怕认真二字。慈禧绞尽脑汁地琢磨了半晌,到底让她想了一条可行的路子出来。于是吩咐传轿,她要到钟粹宫去看慈安太后。
这可是少有的事——自垂帘听政以来,两位太后拿主意的时候,慈安往往都听慈禧的,因此凡是有公事要商量,都是慈安到西边来,而如果是私事,才是慈禧到钟粹宫里去。公事多,私事少,因此自然是慈安太后往这边跑的时候居多。
御轿到了钟粹宫,通报进去,慈安太后亲自迎了出来。两人携了手,在慈安太后寝宫的里屋坐了,慈安便看着她,先等她开口。
“姐姐,刚才那个关卓凡,你瞧见了?”
“我就猜到你是要说这件事,”慈安太后微笑道,“自然瞧见了,难为他这片孝心。”
“谁说不是呢?”慈禧机敏地抓住了这个话头,“这年月,象他这么有良心的,可不多了。我在想,能用个什么法儿,给他一点恩宠。”
“恩宠?”慈安太后不解地问,“你是说,再升他的官儿?”
“升官不成,”慈禧摇摇头说,“他才封了三等候,也没立什么新的功劳,要说进宫当值,那也是御前侍卫份内的事情。无缘无故给他升官,别的人也不服。”
又说要给恩宠,又说不能升官,那应该怎么样呢?慈安太后困惑地看着她。
“对了!”慈禧仿佛灵机一动,想起来什么似的,“姐姐,咱们给他赐宴,你看好不好呢?”
慈安太后听了,明白过来。
“这个主意好!”她高兴地说,“先帝爷在的时候,也常有给侍卫赐宴的事。”
满人的习俗,把君主身边的侍卫,视同半个家人,至少也是最贴身的家仆。说赐宴,那是雅称,说白了,就是赏顿饭吃,而且常常从皇上的席面上,指一碟两碟菜肴,传赏底下的侍卫,以示荣宠。
“姐姐,那就把今儿晌午的膳,传在养心殿后面的芳斋堂,你看行不行?”慈禧说道,“咱们在堂上用,叫他们侍卫在堂下吃。”
“好啊,”这是热闹的事,也是喜庆的事,慈安自然愿意。不过转念一想,又有个疑问,“那皇帝呢?”
八岁的小皇帝,一直是跟着两宫一起吃饭,是以慈安太后有这一问。
“把他也带上。”慈禧沉静地说。
“啊……那成么?”
“姐姐,”慈禧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你知道的,关卓凡不是寻常的侍卫,康熙爷手下的多罗锦额,乾隆爷手下的刘统勋,都是这样的人。将来在皇帝手下,他也一定是个擎天保驾之臣,让皇帝多见几面,没有坏处。”
慈安明白了,慈禧这是在替皇帝笼络人心了。算一算年纪,还真是这么回事,她不由佩服起慈禧的心思缜密来。
“妹妹,我的心思还是不及你,”慈安也放小了声音,“不像你想得那么周全。”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懿旨一传,自有太监们去操办。只是有一条,既然用的名义是体念侍卫们的辛苦,传宴赏赐,那就不能只赏关卓凡一人。于是由醇王带领,伺候养心殿的一十二名乾清门侍卫,也都躬逢其盛,莫名其妙地坐到大桌子旁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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