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五百人,按一个年级六个班,一个班级四十余人来算,差不多就相当于拥有高中部、初中部的一所中学。当一所中学的全部学生分三路,涌向一个小小院子时,无论如何,在视觉效果上,都有一种下一刻便将这个小院子踏平之势。
何况这不是一千五百中学生,而是六个新编师里的精锐,其中一千人还披着三层甲,前头的持刀盾,后面的一手持着刀,一手持着火绳式手榴弹;另外五百人,胸中挂着冒火花的火绳,手里持着统一制式火绳枪。
而他们的目标,不过是个二三百平方小院子。
在这一千五百人后面,还有二三千人的军队,随时做预备队准备着投入!
就连石亨听着王文的话,也是微笑着点头。
可是所谓世事不如人意些,十之**。
就当那一千五百精锐离小院子七十米的时候,“叭!”清脆的一声枪响。
石亨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拿到眼前一看,却是满手的鲜血,他转头一看,却见少了半边脸的王文,还坐在马上。
一下子石亨说不出话来,这么远,离那院子近乎四百米!就这么死了?用枪打死的!要用迫击炮炸死倒也罢,那声清脆的枪声,很明显是用枪打死的啊,这怎么可能!石亨真的是完全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不是王文死了的问题,对他来说,反正干掉或拿下丁一。文官之中再找一个合作的人,并不会太难。至少在于石亨看来,于大司马就是一个比王文更好的合作对象。他接受不了的是在四百米外。怎么就这样一枪毙命了?
“莫非丁容城真是神佛转世?”被身边听着枪响的亲卫,用好几层盾牌护在里面的石亨,一点也不觉得有安全感,他看着徐徐倒下的王文,仍在喃喃道,“古书里说剑仙吞吐剑丸,千里之外取人首级,不外如是……”然后他如同触动了什么,突然高叫道。“切莫伤了……”后面“丁容城”三个字还没说来,他就闭嘴了。
因为比王文的死,更加不可接受的事情,就在他们面前发生。
石虎很勇敢,他对丁一是有着刻骨仇恨的,认为正是丁一杀死了他的哥哥石彪。
他提刀跃马在后头押阵,身边带着近百亲卫,身前还有数百手持手榴弹的重甲刀盾兵。
只要再向前十步,进入三十米的距离内。一轮一轮的火绳式手榴弹,将投掷过去,把丁某人炸成粉末!
但在五十米左右的距离,从小院里就飞出一颗颗由掷弹筒发射的手榴弹。
迫击炮弹用完了。丁一还有掷弹筒。
石虎听着身前剧烈的爆炸声,看着桔黄的火光让一个个重甲刀盾刀倒下,他并没有慌乱。他用膝盖夹住胯下的战马,让它安定下来。提刀大吼:“加速!向前冲!”那些精锐不是说说而已,他们很快就让开了道路。石虎带着他近百亲卫,扬马策马向那小院扑去。
“嗒嗒嗒嗒嗒嗒嗒!”没有节奏感的枪声,连绵不断,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憩的枪声,撕裂了所在挡在它前面的东西,这是机枪,收割性命的弯镰,尽管它沉重,尽管它只能手摇,尽管它打不出节奏,但毕竟它是机枪。
火舌喷射,如链一般的弹雨,切过了石虎和他那近百忠勇的亲卫,石虎使了个蹬底藏身,当他再次翻身上马时,身边还有三十多个亲卫,他们纵在向前,五十米,对于战马来说,神骏的战马,精锐的骑兵,只不过是几秒钟!
石虎没有说话,他在马上低伏身体,跟随着他的亲卫,也没有什么惊惶,生死不过寻常事,他们都是沙场常客,他们很清楚,只要冲过去,冲过去,才能杀死丁一,那个把他们以前追随的石彪石将军杀死的丁一,那个丁一!
据说丁一的枪很快,比任何人的刀更快。
但他们相信,刀借马力,不见得就比丁一的枪慢,而且,他们还有三十多人,丁一能扛得了多少刀?
只可惜,马快,子弹更快,尤其是机枪的子弹。
冲在最前面的人,小院和对面小院的围墙,都因为机枪手要得到更好视野而弄塌,所以,这位最勇敢也是最幸运的骑士,他看见了丁一。
坐在椅子的丁一没有握着那把传闻中,天下至快的枪,而是把持着一个黑色的茶杯,安安稳稳地微笑着看着他,然后他看见喷着长长火舌的手摇加特林式机枪的枪口,他的上半身便被如链的子弹硬生生切断,从马上摔下去,失去了半截头颅的战马犹在向前,奔出了四五步,才连着骑士的下半截躯体,轰然倒地。
他和它的半截尸身,是这一千五百精锐之中,离丁一最近的人和马。
三十五米左右。
手榴弹投掷的范围之内。
但他的上半身和它的头颅,却留在了四十米以外。
而所有的重甲刀盾兵、火铳兵,没有一个人,可以越过五十米的死亡线。
当刘吉发射了信号弹之后,警卫团的士兵就将负于马背上,折叠的三脚架打开之后,架上了机枪。
八挺机枪甚至只有六挺在射击,还有两挺在候命。
三个方向的精锐,在形成交叉火力的机枪面前,根本无法向前。
而当他们堵在巷道里、胡同里,掷弹筒不会错失最佳的扩大战果的机会。
他们无比的英勇,一千五百人没有一个人后退。
直到机枪声停歇下来。
尸体充满了史家胡同、下角头、干面胡同的西边巷道。
这三条胡同的东边,那些军马悄悄地退开了。
不单单是害怕,而是下意识地退开,因为血腥味太重了,暗红色的血,一千多尸体淌出来的血,就在这三条巷道上横流着,便连硝烟的味道,都辟不去这浓随的血腥味。石虎在哪里?没有人知道,但密密麻麻的尸体里,若是没有找到他的尸体,那就是机枪已把他撕成碎片。
“先生有令,着石亨、孙镗入内问话。”丁君玥站在屋檐上,持着铁皮喇叭放声高喊。
她的语气不太好,刚才王文的那一枪,她深以为憾。她打偏了,那一枪本来是瞄准石亨的。四百米的距离,没有刻度划分的低度瞄准镜,没有归零校正的步枪,事实上,丁一对她所说的:“作为一个狙击手,你已足够优秀,也足够幸运。”并没有任何安慰的意思。
但她仍然觉得,自己没有做好,她把这次的遇袭损失的人手,也归结到了自己的头上。
而听着这话的石亨,推开了劝说他再战或是撤走的亲卫,凄然笑道:“汝等还不明白么?大明第二师必定已接管了我等所有在京师的营盘了!退到哪里去?战,余下这千来人,与前面死掉的一千五百相较,这千来人的战力,只怕还不如前面死去精锐的二百人!上去也不过送死罢了;退,退无可退!等到丁容城腾出手来,某连见他一面,只怕都是不能!”
此人是枭雄,他输得起。
他甚至比孙镗更快地出现在丁一的视野里,孤身一人,卸甲袒身,缚荆条于背。
孙镗从东边街口过来,本来带了十余亲卫,远远看着石亨袒身负荆,想了想,解下刀剑交给亲卫,示意他们退下,自己长叹一声,取下盔甲抱在怀里,行入小院,跪在石亨边上,不敢抬头。
“东边巷口,是孙都督的第六师么?来的是哪个团?”丁一也没叫他们起来,只是面带微笑地向他们问道,“训练情况很差,孙都督是怎么捉训练的?乱糟糟的,连个队列都走不好啊。你看石总镇这边,兵就练得还算有点精神气。”
“末将有罪!”孙镗冲着丁一磕头说道,“但先生明见万里,末将未发一矢啊!”
他的兵马尽管围着东边的胡同出头,但的确没有人开火,也没有人踏入胡同。
“若先生从东边出,末将不敢虚言相欺,说是必奉先生为首,而战石帅。但末将已吩咐下去,若先生向东,则让道教先生东去,然后堵碍巷道,怎么也教石帅兵马耽搁个片刻的。先生,王总宪与石帅之势,非末将能相抗啊!”
丁一摇了摇头道:“孙都督说这等话做什么?这是另外的事,后面再议。现时说的,却是第六师的训练问题,也几年过去了,兵练成这样,如何是个道理?队列不整,全无半分肃杀之气,这叫兵?这和先前的军户,有什么区别?”
孙镗以为丁一是要谋夺军权,磕头道:“是,末将无能,愿乞归!”
“乞归?那你荐个人来领第六师,他要做得不好,到时办他的时候,你也要连坐。”
孙镗傻眼了,这算什么事?丁一到底要他怎么样?听着似乎不打算杀他?
但丁一已经不和他说话了,向着跪在跟前的石亨说道:“石总镇。”
石亨心中无尽的悲凄,原以为是算尽了机关,教得丁一无路可走,退无可退,战无可战。
谁知道,竟留得这样下场!
“罪人石某,不敢当先生称呼!”石亨说着,给丁一磕了头,却是这么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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