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上,英宗端坐龙椅,他的眼中是有期许,只听得皇帝开口向王文问道:“噢,卿家所说,如晋将兵演之术,授予江湖不法豪侠,意图私练军兵,以图不轨之事等等,可有实据?御史自有风闻奏事之权,然此等大事,却还是要慎重才是。”
丁某人一脉的那些官员,听着真的连血都冷了。
皇帝在疑丁一啊!
要不然的话,怎么也得让丁一自辩才对啊!
“臣一,乞休,请圣上恩准。”丁一出列,长揖之后是这么说的。
这就是请辞了。
大明一般来说官员还是要点体面,被人攻击,通常都会请辞,也正因此,刘吉在历史上才有刘棉花的绰号,因为不论怎么弹劾,那厮就是厚着脸皮,不请辞。
英宗并没有如正常情况下那样,对乞休请辞的大臣进行挽留,意思就是皇帝还是相信这被弹劾者是清白的,而是对着丁一点了点头道:“如晋不必在意,汝也为国操劳多年,休养些时日也是好的,朕必还汝清白之誉。”
如果说丁某人一脉先前还有一点期盼之念,这回就完全心头冻如霜雪了。
英宗在疑丁一!已经疑到迫不及待,一请辞就马上让丁一滚蛋回家等处分的地步。
那么还有什么可期的?士大夫阶层自然是乐见其成,圣眷也没有了,就算于大司马操持相权又如何?龙椅上坐的可不是景帝,而是英宗,人家传承一点问题也没有。相权要跟皇权对着扛,那也得士大夫阶层齐心才行啊。
六部的大佬。于谦是不党的,其他诸位大佬都开始示意着自己派系的官员。可以看着时机恰当就杀将出来了。和丁一硬扛代价太大,但如果打顺风仗,落井投石,能一鼓作气把丁某人埋掉,倒是士大夫阶层一致的愿望!
丁一离殿而去,王文却没有因此而停下来,他继续向英宗禀道:“诸部皆有给事中,安西大都督府及四海大都督府,却不设给事中。廷鞫之际,无以为证。臣以为,忠国公纵无专权之心,亦有专权之实!”廷鞫,就是在皇帝面前公审有罪的大官。
不过英宗并没有接这茬,而是向王文再一次问道:“卿家先前所奏,忠国公教江湖豪侠演练兵阵,欲图不轨之事,可有实据?”
英宗说得随意。但在大臣耳中,却是一点也不随意!
先前说丁一可能和江湖人如何勾结,甚至王文影射丁一可能受贿而替江湖人消灾之类的。
英宗问也没问,包括王文现在说的。两大都督府的体制有问题,英宗也是不感兴趣。
龙椅上这位,关心的是。“欲图不轨事,可有实据?”
这是什么意思?就是如有所凭。英宗就要依王文所奏请,处置丁一了!
丁一那让许多大臣羡慕不已的圣眷。是完全破碎了。
王文也不在意,英宗对其他不感兴趣,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当下成竹在胸拱手道:“回禀圣上,此等大事,自非空穴来风,臣查据实证!”
奉天殿上,自然不可能和过堂一样,传上诸般人证物证等等,来走审案的流程。王文这般算得上天才的人物,自然也不会打算这么干,他打算一下子咬死丁一,怎么可能留到去走司法程序?
他立刻就呈上已经备好的节略手本,由夏时接了,交给英宗。
上面列出来的一条条时间点,也同样是王文从丁一身上学到的,用数据说话的具现。
某年某月某日,丁如玉从淳安出城,轻骑南下;某年某月某日,杜子腾又带随从几人,从淳安南下;某年某月某日,文胖子又从京师而出入蜀,去联系大明第一师;某年某月某日,刑天从铁门关出,去安西大都督府联系大明第三师;某年某月某日,刘吉又在京师某个酒楼,会见山东的豪侠,席间还有歌伎、女校书某某,喝的什么酒,吃的什么菜;某年某月某日,英国公又是出京而去,至天津四海大都督府守备处勾连等等。
英宗听着,脸上隐隐就有了怒色。
看着大臣的眼里,丁一已死。
他们要做的,接下去便是把丁一埋掉了。
按着这节略,就是丁一分派亲信弟子,奔走全国各地,串联丁某人麾下势力;又有弟子联络江湖群侠,练习兵阵,看着真的随时就要起兵造反。而且更为让人恐怖的,是这些人里,有刘吉这样的御史、丁如玉这样有着伯爵勋衔的都督、有英国公张懋这样的传统勋贵。
“臣查有实据,忠国公授予彼等兵阵之术,派有教头,着黑衣,执铜哨!”王文真的是一口接一口的咬,并且是咬得极为有节奏和艺术性的,黑衣,安全局衙门近十年以来,被背地里称之为黑衣阎罗;铜哨,大明第一到第四师里面,班排传令就是以急促的铜哨。
他没有说这跟丁一有关系,而是留下想像空间。
这是比直接指证咬实还狠的事。
哪怕现在于谦出来替丁一说话,王文也早就准备好,等着于谦出来,张嘴就咬的。
并且,所谓天才,谋后而定才叫天才,却不是靠着抖小机灵的,也不靠理直所壮。
王文绝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只不过大家都知道英宗和丁一的友谊,私底下经常有人用“带刀魏征”、“容城博陆”来代指丁一了。魏征便不必说,博陆侯说的是霍光,这意思是指英宗对于丁一,有着汉昭帝对霍光的信任。
所以大家一开始是不会跳出来的,但如果英宗和丁一之间这种极为难得的信任不再存在的话,那么,敢于跳出来的人,就很多了。王文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才咬得这么有节奏,步步紧逼。
他才不打算把这桩事拖到走司法程序,或是皇帝派厂卫去查证的地步。
证据他早就准备好了,埋掉丁一,就在今朝。
如今圣眷已碎,当下便有侍郎跳出来:“臣有本奏……”不过丁一离殿之后,崇拜他的那些低级官员,却也就按压不住,也有七八就跳出来,“臣有本奏!”、“臣有本启奏!”
前面那侍郎就火大了:“螳臂当车!”丁一今日是必定难以脱身的了,这些低品官员还要出来垂死挣扎,在他看起来,是一件极为可笑的事情。
不是人人都能为着信仰,坚守到最后,就在这位侍郎的低叱声里,立时就有四五人低下头,静静退入朝班之中,树倒,猢狲散是必然结局。
猢狲若是没散,又怎么叫树倒?
但却还是有两位按察御史毫不退缩,仍坚持说道:“启奏圣上,忠国公一心为国,十年之间,屡为大明征伐四方……”,另一位更是道,“若容城先生不可信,圣上凭谁可信!”这是诛心之言了,如果敌营十万铁骑之中救出英宗的丁一不可信,那么英宗能信得了谁?
可是前面那侍郎却不以为意道:“荒谬,王莾若有谦恭下士时!”西汉王莾,为相之时是礼贤下士的作派,人人都认为王莾是良相,谁能料得到他日后是弑君篡位的人物?他的意思,是丁一当时的作为,并不能作为长久的信任的凭据。
那御史听着气得冲上去就给了那侍郎一拳,怒骂道:“斯文败类!竟为私怨而害国家干墙!呸!”那侍郎一时不备被打倒在地,但王文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这侍郎自然也不是,他敢出来,就是派系大佬点了头,其他人怎么会看着他被打?
于是便有郎中出来给了那御史一脚,也将他踹倒在地。
反正丁一不在殿上,要不大伙倒是不敢动手的。丁某人不在,丁如玉也不在武将那班里,打就打,大明朝的文官可是不怕打架的。
如果不是英宗示意大汉将军往这边来,这朝班后面,就当场要群殴起来。
息停下来之后,英宗直接就把那七八人都教拖了下去打屁股,君前失仪嘛。
奉天殿总算息停下来,这个时候,王文都入列,因为已不必要他来赤膊冲锋了,把火燎到这地步,是其他人加薪添柴的时候。而这时出来的,却就是宗人令。
宗人府那边,这年头宗人令不再由亲王担任,也就不备官,基本也就是礼部那边,一套人马两个牌子的意思,不过这事总归还是要有个首领官,所以就由元勋外戚大臣来管理。
摄府事的勋戚大臣却都是孙太后的根脚,那也是精如鬼的人物,看着这时机,哪里会放过?当下出得来就向英宗启奏:“启禀圣上,臣以为忠国公之行,有违臣纲,当除名玉碟。”
有宗人令这么一句,这时候,跳出来的人就多了,诸部尚书倒没有动,因为不需要他们这种级别的人物来动了,下面的御史、侍郎,六科的给事中,都察院的御史,纷纷出列来:“臣附议!”
他们附议的不是王文弹劾的内容,而是宗人令所说的提案。
也就是,不让丁一姓朱了,不让他当国姓爷了。
丁一自然也不希罕这个,只不过,非开国元勋,生不公,死不王。
如果丁一不姓朱了,那就得削爵。
当然这不是王文他们所希望,最好是不要削爵。
玉碟除名之后,丁一仍旧是当忠国公。
生不公,死不王,那就让忠国公死掉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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