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心思,说将起来也就是一张窗帘纸的勾当,捅穿了也是很好明白的。丁一看着弟子的神情,回过神来也就一二秒的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去吧。不过你一会叫上守随回来,我有话要对你们说。”
杜子腾兴冲冲地叫上护兵,便往大明第二师的营盘而去。
这书房里丁一还没开口,就见王越起身整了整衣袍,冲着丁一拜了下去,说道:“先生请容弟子禀奏,虽贺喜先生,但此子为妾所出,其母又非我华夏血脉,先生春秋正盛,恳请缓立世子!”
丁一听着失笑:“这话别人说得,世昌你来说就颇荒唐了,不过国公,立的什么世子?”
平素随便讲自然是另一回事,或是说勋贵要将继承爵位的儿子称作世子也是可以,但正经来说,得亲王、郡王的级别,才有世子、世孙的说法。王越的意思,就是莫蕾娜不是大明人,也不是正妻,立她所生的儿子来继承爵位,是不妥当的。
丁一显然不想议论这个问题,所以故意岔开了来说。
因为私底下怎么说,谁去较真?在海外,莫蕾娜他们还管丁一称公爵殿下呢!
谁知边上魏文成听着,也是拜下说道:“先生恕罪,弟子等却末将此事告知先生。”
“都起来说话!”丁一颇有些不高兴了,好不容易当爹,怎么王越就跑出来弄个种族歧视,魏文成看着还很赞同。又有什么事他们没告诉什么,简直就是一团乱麻。
被他训斥了两人只好起身,王越跟魏文成略一对视。还是王越开口:“先生大约不知道,太后和宗人府那边,都在预备着封予先生郡王之爵,内阁诸公也皆附议,是圣上拖延不肯,才迟迟没有成事,不然的话。先生赴蜀之前,旨意就该下来了。”
明朝是只封同姓为王,也就是不姓朱的。除非身后,否则是不能封王的。
问题是,丁某人在宗人府的玉碟上,是有姓名的。也就是他在官方上。是姓朱的,太后和宗人府硬要鼓捣给他封郡王,这事尽管牵强,但也说得过去。追溯起来,就是从太后收为义子,赐姓说起。
赐姓入了玉碟,丁某人就是朱家人,这不是开玩笑。后世延平郡王也是一样这个程序的,隆武帝先给郑成功赐姓。然后永历帝再给他封延平王。世人称为国姓爷、郑延平,正式的官方的爵位姓名应该就是延平王朱成功。
至于太后收为义子赐姓这一节,合不合理?当年也没有纠结过这问题,就凭丁一十万铁骑之中救出英宗,又在京师保卫战再以七百战士歼了一万左右的铁骑,这功绩,原本就当封爵的,丁一当时不受,官都辞了,要回家读书备考,那时节,赐个姓,谁又觉有多大问题呢?
“这是要把我放在火上烤啊!”丁一听着不禁就长叹。
英宗不肯同意这事,就是因为他也清楚,一旦这么干之后,丁一就真的举世皆敌了。
倒不是封郡王的爵位上问题,赐了姓的丁一,凭这功绩,封郡王还真说得过去。
问题是成祖以后,除去明末郑成功不提,所有的郡王、亲王都是当猪养的。
而且这些宗室是没有食邑的,可是丁一是坐拥两广之地。
这普天之下唯一有食邑的郡王一出世来,不成为宗室的眼中钉才怪吧?
别说宗室被当猪养,当猪养着他们也能哼哼——递折子上来啊,这整个舆论肯定就是不利于丁一的了。而且到时候,宗室就必定会闹啊,当猪养他们又不真的是猪,就算猪怒了,都会赖地打滚啊,必会要求自己也要食邑,这他们还占着理,谁让英宗开了这先例,封出丁一这个不用被圈禁的猪?嗯,是不用被圈禁的郡王。
到时这么一整,英宗不外就只是把丁一也圈禁了,或是给宗室也分食邑这两条路。
士大夫阶层当然赞同了,要是丁一被圈禁也当猪了,那真的就了了一桩大事,别说封郡王,封亲王他们都会疯狂附议吧?
“其实德公邀先生入部阁,大抵也是为着类似的目的。”王越看说开了,当下一咬牙,把他先到就京师时,打探出来的情况,也都与丁一说了,“依祖制,封爵者,入则可掌参五府总六军,出则可领将军印为大帅督,辖漕纲,但不得预九卿事。今首辅邀先生参督九卿,纵无恶意,恐日后也是多事!”
例如之前封伯的王骥,也是进士出身,但不论是原本历史上还是此时的景况,也都不再参与政府部门的事务了,基本封伯之后,主要也就是督师在外打仗,哪怕他有着南京的兵部尚书衔。
丁一也是一样的,督两大都督府,但也是没有入中枢参理部院阁务。
陈循这节丁一是清楚有这隐患的,不过太后和宗人府谋划着这封王的事,要远比陈循请他去兵部处理部务更麻烦。
参督部务这边,就算有人攻击,还是有着许多法子可以绕的,比如王骥封了伯之后,也还是以南京兵部尚书去督师嘛,别说就是一个身份,实际没参与部务,丁一又不是没实力的小虾米,对于他现在的地位和势力来说,只要略有点遮掩,就不怕跟人论战。
但要被封郡王,大抵除了造反,改姓换朝之外,真的没有别的选择。
要不就老实去当猪吧。
“不必那么当心,就是封郡王的旨意下来,我也是可以拒受的。”看着两位弟子忧心重重的样子,丁一长叹了一声,却是这么安慰他们。喜得贵子的消息,却被这么一个事,搅得这金鱼胡同的丁家宅院里,没了什么喜庆的味道。
除了那些不知情的下人帮工、护院,喜气洋洋之外,无论是刚刚过来的张懋,还是杜子腾、杨守随,以及魏、王两人,或是刚刚赶过来的刘吉,都是忧色重重,这世上,往往知道的东西越多,负担就越重。
“王世昌明天就到云远去,陆战第四、五、六旅,由你统领起来;杜展之回两广去,万循吉理政事,你理军事,不论朝廷这边他们想怎么玩,把两广的局势定下来再说。”丁一大约是书房里唯一没有因着这些消息而慌乱的人了,一条条分派下去,倒是有条不紊。
“弟子遵命。”杜子腾和王越起身应答。
丁一望着刘吉,他看得出后者脸上有殷切的希冀,和他一同投到丁一门下的万安,现已掌握着两广实际的政务了,而刘吉还在京师厮混,看不到出头的希望,他当然是希望丁一能分派给他一点什么差事,甚至他主动开口:“先生,弟子愿到蜀地,军前效力!”
可是对他这个请求,丁一却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我身边总是需要人的,你留在京师。”
因为刘吉和万安虽说都是奸臣,性质还不一样,万安是上有所好,他就拼命朝这方面去折腾的角色;刘吉呢?刘棉花,不怕弹,尸位素餐,大抵说的就是他这号人吧,万一派去军前,到时候他又是什么也不表态,反倒是给胡山添堵了。
“先就这样,不要苦着脸,天塌不下来,今晚为师好好考较一下你们。”丁一说着就教人去把曹吉祥、丁君玥、丁如玉都一并请了出来,然后别的没有,酒肉管够,听着弟子们汇报着这两年的各处景况,又述说着海路的艰难,这一夜,到了后面抛开顾虑,酒倒是喝得极尽兴。
喝到后面丁如玉起了性子,直干了杯里的酒,把杯子一摔,就对丁一说道:“少爷,你又喝醉了,奴奴侍候您回房!”不由分说把丁一扛起就走,一众弟子口瞪目呆是不敢作声,曹吉祥要来帮手,被丁如玉一脚踹开,“在容城,每回喝醉,你们以为是谁扛少爷回家的?”本来以丁一的身手,挣脱自然是易如反掌,只是听着丁如玉这话,心中一软,也只好由得她把自己扛回房间里。
这一夜,不消说,自是红被翻滚如浪,如玉这统兵的总镇,虽是一开始虎威大盛,总归不敌丁某人这黑夜如神衹的阿傍罗刹手段,便是宛若春来花开,雨打芭蕉,又如钱塘浪起,胜却千堆云。
只不过第二日清早,向来作息良好的丁一,也睡了个懒觉没有起来跑步,却就听着曹吉祥来叫门:“少爷、少爷!五奶奶!咱们家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
丁一披衣起来,按着条件反射要去操刀的如玉,捏着她的脸道:“听话,好好躺着。”
出得门没好气地对曹吉祥说道:“你故意的是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向着张玉的,我告诉你,在家里不兴玩这套把戏,谁敢折腾,谁给我滚蛋!”
“不是啊少爷!”曹吉祥苦着脸,他感觉自己比谁都冤,这明明就不是他作怪,他虽向着张玉,但他更怕如玉发颠啊,他哪敢来折腾什么手脚,“那边陈德遵的府里,还有其他一些士林的家中,少则一人,多则三五人,送了庶出的女儿过来,说是给少爷作侍妾,这事,李老太太和太后都点了头,说是少爷子嗣艰难,房里便该多添些人……”
丁一听着竟又无言以对,真是摊上事了,还是摊上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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