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卫所军兵,连同都指挥使孙某在内,敢向生员动手,皆诛之。”丁一冷然向来身后万安下令,后者领命自去布置,墙头上警卫部队的枪口,就转向那府衙派来的差役和卫所的军兵,包括着都指挥使孙璟在内。
来的不是大明第四师留守两广的部队,是学子,身着儒衫的生员。
梧州书院里的学子**成是有功名的。要知道徐珵在广西当布政使司时,他这人从来就不是什么正派角色。一般来说每年取秀才名额是府城四十名、直隶州三十名、县二十名,梧州书院统共也就二千学生,每年都有三两百人弄到秀才功名,对于徐珵来说真没什么压力,广西承宣布政使司下辖的十一府、四十八州、五十县、四长官司,取上三四千个秀才,每年三两百人,百分之五左右,也就是每处安插三两个书院学生去占名额,不是难事。
他当布政使这些年,梧州书院的学生,基本都捞到秀才功名了。
县试、府试,院试三道关,书院学生能到了院试的,很难不被取中。
徐珵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窍门,只不过他偶尔会到梧州书院讲一讲经义,而这些经义里面,就有院试的考题。
至于县试和府试,也就是背诵或是凑首诗之类的,学了拼音的书院学生,本就比私塾里的学子有优势,很难过不了。
至于吃相难看?这位是什么人?
这位是英宗北狩他就跳出来提议迁都的货色,他会担心吃相难看?
所以这些学生。排着整齐的行军队列,从广州府中开将出来,手中卷着的。里面却有着一把短棍。这就是为什么丁一要派一个陆战旅去广西,他始终觉得,以国防部队来做一些事,是不太合适的,把梧州书院的学生驻到广州府就可以了。
他在没到广州之前,就料到了王某人会玩什么把戏。
明朝一代的士大夫很喜欢玩这套把戏,包括对皇帝也是一样的。
一千多名梧州书院的学生。除了带队人员的口令之外,基本就是沉默无声地完成集结、阵列,对于那些乱糟糟的生员。已是一种极为可怕的压力。
“盐山先生。”丁一在曹吉祥搬出来的椅子上坐下,微笑着对王翱说道,“生员么?彼等也尽有功名在身的,皆有文字可查据。也是自发至此的。学生原本以为。当遵从祖训,所以约束着他们不得妄言,今日先生却是如此说道,好吧,先生是前辈,学生便不与前辈争执,不过,若这其间有着什么差错。学生是会上折弹劾先生的。”
然后他向万安一示意,后者组织了几十个大嗓门的亲卫。用铁皮喇叭大声喊道:”盐山先生训示:是为匡扶国本,是为正本清源,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那千余梧州书院的学生,齐声应道:“吾等谨领盐山先生教诲!”
然后他们的呼声,可比王翱带来的千余生员强劲和整齐得多了:“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出役,方是强国富民之良策,广西等处已见成效,广东何不效法施为?”那真是千人一口,震得那些广东的生员下意识地倒退挤成一团。
王翱整个脸都失去血色了,抚须的手不觉拗断了好几条长须,他从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这时却听丁一笑道:“还有一事,先生真的错了,学生是正正经经的探花出身,领着的差事,也是督师,学生要调兵,却是不需要向先生禀报,两广总督节制不到四海大都督府来啊。”
这一句出来,王翱根本就站不稳,踉跄着倒退了两步,如果不是身后的生员扶着,只怕当场仰天跌倒!
**理,丁一却是也没有半点怯他的,以文御的确是潜规则,问题是丁某人除了是勋贵,他更是文臣啊!正正经经的一甲进士,王翱此时竟发现,他根本咬丁一不动!
“如晋有妾怀胎,不要惊扰动了胎气为上……如晋为国奔波,终有子嗣……散了吧!”王翱也是数朝重臣,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他能承受这次围讦丁一不成的失败,这没有什么,要知道梧州书院的学生有功名不假,但他们却总归不是广东这边的生员,这次不成,还有下次嘛,就看丁一还能撑上几回?这边广东的生员,可是本乡本土的,随时都能号召起来闹腾。
所以他准备让那些生员散去之际,他才发现自己还是错了,事情到这没算完。
丁一,向来不是什么良善圣母,也没有唾面而干的本事。
街头混混骂他,都能拔刀杀人,再诛连家人的货色,这么就算?王翱实在高估了丁一的底线。
三颗红色的信号弹腾空而起,短促的冲锋号响起,那些梧州学子从里抽出短棍,用力一甩又甩出两截,便是几人一组,冲着那千余生员冲锋而去,立时在广州省城郊外,引发起二三千人的群殴事件来!
“不要动,你们敢动,就死。”丁一对着那些卫所军户说道,又向着都指挥使孙璟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后者咬了咬牙,望着头上墙头那些乌黑的枪管,尽管不愿意,也只好行过来到丁一跟前,单腿跪下,却就听丁一笑道,“知道我叫你过来干什么?”
“末将愚钝……”
丁一笑着说道:“是啊,真是愚钝。我叫你过来,就是要打你啊!”
却对曹吉祥说道,“打二十军棍吧,看看打完之后,会不会变得聪明些。”
孙璟听着勃然大怒,就要起身反抗。
却听曹吉祥那公鸭嗓子响起来:“起来,你起来就弄死你!”
“不可反抗!”却是王翱看着。扯开喉咙大喊起来。
孙璟没回过神,在几个长随努力保护之下于人潮中挣扎的王翱却是马上想通。
曹吉祥笑道:“不起身?那就老实挨着吧!”把手一扬,便有亲卫上前把孙璟按倒在地。堂堂都指挥使,就在三两千人面前这么把衣袍撩起,裤子直接扯到膝弯,露出臀部和大腿来,行刑的亲卫也不多话,直接抢起军棍就砸了下去,孙璟倒是硬气。疼得额上都渗出汗珠了,也没吭一声,只不过挨到第五棍。就昏了过去。
于是被用水泼醒了,接着打,这人是极硬气,一边被打。一边还大吼道:“打得好!好爽快!”二十军棍砸完了。他还咬挣扎着爬起,向丁一道,“末将谨领先生教诲,今日之事,不敢有忘……”
话还没说完,被长随护着终于挤出人群的王翱冲了过来,一巴掌就把他自己头号心腹孙璟抽得后槽牙都松了,还没等孙璟回过神。就听王翱气急败坏地骂道:“汝这杀才,目无军纪。是想死么!也是如晋仁厚,方才容得你这狗才苟活!”骂着又补上一脚,直接把孙璟踹翻在地。
这时孙璟才清醒过来,王翱是在提醒他,再回不过神来,丁一是敢当场杀了他的!
而且杀他,还是有足够理由,目无军纪就足够了。
丁某人不单是探花郎的进士出身,他还是永镇两广的忠国公啊,可不就是都司的该管上峰么?要不然怎么叫永镇两广?这也是先前丁一问他话,他马上单腿跪下回话的原因,王翱早就吩咐了他,千万不要在这种礼数上,被丁一捉住发作的机会。
只不过挨了棍子,他就糊涂了。事实上孙某人这都司的首领官,该管的上峰到岸时,不去迎就不说了,丁一回到庄子以后,也不去向丁某人报出海期间广东军务,这打他是完全打得合情合理啊!
他敢撩狠话,丁一杀了他真也没有什么问题的。
所以孙璟也只好垂头丧气爬起来向丁一磕头道:“小人错了,多谢公爷慈厚饶得活命!”
“错在哪里?”丁一饶有兴趣地问道。
“小人不遵军纪,未向公爷禀报……”
丁一摇了摇头截住他话头:“不,我打你,是因为你喜欢去给别人当狗,还偏偏冲我吡牙,我看不顺眼。你不愿好好做人,有当狗的怪癖,没问题,但要呲牙的话,下回就得小心被打断了脊梁骨,我保证不杀你。听懂了没有?”
“回公爷的话,小人听懂了。”
王翱在边上气得手都抖了起来,丁一这是当面剥他脸皮啊。
这时城郊的数千人斗殴已经结束了,本来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生员,跟每天出操训练的书院学员相比,身体素质就差了一截,加上又是甩棍,又是战术配合,能撑得了多久?这时全都趴下了,当真是哀鸿遍野的感觉,一片的惨叫呻吟。
“盐山先生,学生是要弹劾先生,看看,因着先生这话,这么多生员弄成这模样,真真有辱斯文啊!”
王翱听着气得几乎当场就要昏阙过去,那气涌上来,只觉喉头一甜,他硬生生把那口血咽了下去,对着丁一说道:“理不辨不清,彼等争辩,亦是于学业有益的。”
输了就认,王翱是放得下的,输一时不可怕,怕的是放不下,输更多。
但是,这事依然没完,他依然高估了丁一的底线。
“调京师分院、南京分院、容城书院,凡有功名在身弟子,择得忠义之辈,于四海大都督府天津留守衙门集结。准备上京请愿,沿途若有军民人等敢行劝阻,按盐山先生旧例,以棍棒驱散,仍不离去者杀无赦!”丁一微笑望着王翱,对他抬手作揖道,“先生真真高才,敢为天下先,却为学生解了一大难题。”
王翱在那里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那口血点点滴滴从嘴角渗了下来,喃喃道:“为何会成这般模样?为何事会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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