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杨善和石亨挤到跟前的时候,并没有上去打断丁一的讲演。非不为,是不能也。丁某人有一点很难能可贵的,不单是他分得清什么是自己所愿意的,而什么是对的,更为重要的是下定了决心之后,他的执行力很可怕。所以当他在雕沟顿悟之后,再也没有跟以前一样,自认有枪在手,天下去得,要什么护卫?
而现在除了和陈三一同出关去接替丁如玉的二百骑之外,充任他护卫的是八百都音部落骑兵、利刃、山地物种大队,近乎二千之众,相当于一个警卫团了。而在丁一的指点下,他们的护卫工作对于这个年代来说,是做得很到位的,杨善和石亨等一众军头,根本就不可能接近台边,递上名帖之后,也让能随利刃大队的军兵在边上等侍。
所幸丁一的讲演,也已接近尾声:“……工业化!学生南下之后,将会努力推动工业化的进程,若说骑战非我等农耕民族所长,那么就用钢铁,就用火器,去捍卫大明的疆土……任他狄夷骑射如何,我大明有钢铁,有热血,只要有着足够多的铁和血,更能让敢于犯边的狄夷,在火铳的齐射里消亡!”
丁一极为浅白的讲演,在场的民众不需要那些读书人来讲解,都能听得明白,就算不知道什么叫工业化之类的名词,联系上下,大约也是可以意会的。而在这时,人群突然间就自发的分开了,却是有人喝着:“圣旨来了!快让开。让天使过来!”、“爷爷有旨意给先生了!大伙快让让!”一开始是潜伏在人群里维持稳定的天地会成员在叫喊,然后是厂卫的人等也开始站出来维持秩序。
圣旨对于丁一来说,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出乎意料。不外就是除了被景帝所废的汪皇后不愿随景帝南下之外,英宗将当年宣宗包养景帝生母吴贤妃那外宅赐予她居住;而景帝和他的母亲、妃子都打发南下,由四海大都督府看管。
但紧接着旨意,就让丁一有些惊愕了,因为英宗下旨,由忠国公总督四海大都督府、安西大都督府军民事,兼理粮饷。这很恐怖啊。军民事,就是跟节度使一样啊,如果说四海大都督府除了跟阿拉干王国租借的港口之外。也没什么地盘,倒还罢了,安西大都督府,可是有着原本三卫的地盘啊!
丁一接了旨之理。下意识仔细看了一番。确认是部议之后,内阁票拟出来的,不是英宗一时兴起发的中旨,不由得有些感动了。诚然关外之地,朝廷是不太有兴趣的,开国兵锋强盛之际,也没怎么认真去置州县,就是打老实。别来为祸华夏就好,所以朝廷的大佬。才有可能放手,要换成两广或是云远,哪怕再边陲、再贫穷,也不可能松这个口,让丁一总督军民事的。
但英宗要说服于谦和陈循那些朝廷大佬同意下这样的圣旨,必定是做出不少让步和折衷的。这完全是不消说就能想得到,而对于边上等着的石亨来说,他的心却又更为炽热了,普通民众听着这总督两大都督府的军民事,那是觉得皇恩浩荡,但石亨却注意那八个七品衙门,这是变相的节度使啊!
因为丁一的正式官职是:钦差总督四海大都督府、安西大都督府军民事,兼理粮饷。
但在这官职的后面,还加了一句因为丁一为国征战被创多处,着自行擢选麾下填充八处,以助视事,各处首领官秩七品,当然还要报交出身文字到吏部,再行确认批审等等。对于石亨来说,这些都是次要了,这就是变相开府了,这就在进一步佐证着,丁一答应他的事,要当藩镇,也不是不可能,这话的可行性和真实性。
一个侄子死了,石亨还有很多子侄,他还有许多亲信心腹。
就算是在土木堡,单骑得归,他都能再募壮士。
一个石彪,尽管让他很伤心,很可惜,但相比之于藩镇之路的希望,真的就不值一提了。
当丁一接完了圣旨,准备启程之际,李云聪告知杨善和石亨与一众军头来送他,丁一过来行礼的时候,石亨很客气地长揖到地,真的是低眉顺眼,看着那些军头都在佩服石侯爷能屈能伸,只有杨善隐隐觉得不太对劲,这老头太精明了,历史上能舌灿莲花把英宗弄回来的人物啊,说治理地方什么的他不见得行,但这种人心揣摩,心理变化的捕捉,他真的很强大,石亨还没开口,他就感觉不对了。
但这样的场合之中,他根本就没有时间和空间反应,丁一扶起石亨,却是对他道:”令侄勇武,这兵演之中,着实是刀枪无眼……“丁一这话不是客套,其实如果不是陈三在那三十骑兵里的话,按照丁一的命令,石彪是能活下来的;而且石彪死了之后,丁一还是派人送了帛金过去,虽说历史上石彪被以谋反入罪,但现时他又没干出这事,守边还颇有些战绩,丁一对这样的军将,还是很敬重的。
“先生见外了。”石亨很郑重地回答道,并且他言语举止上,很主动把自己置于比丁一低的位置,虽然无论是从文武分野上,还是爵位上,战绩上,他都比不上丁一,不过这些军头往往更愿意讲资历,就算表面服帖,总是有戾气的,但此时的石亨,是完全心甘情愿地行礼,“彪于兵演之中丧失,方教诸军士知战阵之劣端,晓先生操练之法的精妙,昨日石彪亡,某虽心痛,他朝许多的军兵因着石彪的性命,而在抗击狄夷的战阵里活下来,石彪虽亡犹生!”
这一番话,倒就让丁一很是对石亨刮目相看了,至少在丁一所掌握的,对于肢体语言的判断上,是找不出石亨言不由衷的痕迹,也就是石亨这一番话是出自于真心的。要知道这是一个军户地位极低下的年代,哪怕是募兵不用世袭,也不见得就有多高的地位,石亨能有这样的觉悟?
石亨真的有这样的觉悟,他随后便说道:“某尚有子侄,若先生有用着他们的地方,愿于先生麾下听任使唤,生死无悔!”这么说,丁一就听明白了,边上杨善也是听明白了,石某人这是要投靠丁一啊。
丁一点了点头,把着石亨的手臂说道:“石侯豪迈啊,却要好好保重身体,他日若得圣上旨意,恢复旧土之际,只怕还须石侯这样的老行伍来带兵,方才教人放心。”然后丁一自然也不可能在这数万人的包围之中,去和石亨谈投靠门下的细节等等。
与杨善和一众军头述别之后,丁一便在八百精锐骑兵开道,由山地特种大队护卫身侧,利刃特种大队侧翼展开,开始向数万送出右安门的京师民众道别而行。去到京郊的长亭,国子监的一群举监生数十人,备了几担酒和一些肉食,候在那里,见着丁一出来,纷纷跪倒磕头请安,丁一真的是拉也拉不住,这些举监生是发自于内的尊敬,如果说丁一那些理念真有人明白,那么这些自我标榜雷霆学派的举监生,必就是其中的一部分了。
“我等愿随先生南下,工业化推行开来,各处都是缺着人手,学生等人,都已能将先生授下的习题做完,术数里一元二次方程也都能做得出来……我等视功名如浮云,但求追随先生,重振汉唐之风!”那些举监生里领头的,便是跪在地上,这么慷慨陈言。
几年时间,能把数学方面的知识,补到这个程度,这些人也算当真是用了心思的。
对于现代来说,这些都是基础知识,似乎没什么用,但于这个年代,却就不同了。
例如丁一要征用一块土地来建工场,工场得有多大?怎么算这土地的面积?要用多少土方?得用多少工时?要是连初中水平的数学基础都没有,那是很困难的事了,只能大致估算一下,然后边做边看了,至于工期和因此浪费的人力物力,自然是不消说的一大笔消耗。
所以这班热血愤青如果跟着丁一南下,他们是的确可以做得了事的。
不过丁一却对他们说道:“等秋闱之后再说吧,如果实在上不了榜,那么两广自然是要需要办事的人手;但若能进士,到时为官一方,推行吾辈理念,未必就比去两广来得差。”丁一始终还是认为,观念的传播更为重要,除非真的考不上进士,要不然这些人就都是火种啊。而过了年之后就是癸酉,正是开考的年份,按丁一的想法,这百十人里,若有十来个能中进士,放出去当知县的,那就十来个县,就可能成为推动工业化的试点,对于在两广之外,如果推行工业化,是很可贵的知识和经验。
一众举监生是能明白丁一理论的,当然知道丁一说的是有道理,也只强忍眼泪端上酒来,丁一推开要来试酒的文胖子,冷声道:“吾辈同志之间,安忍相疑?”说罢仰头便把一碗酒饮尽了,那些举监生看着,更是激动,觉得自己能了丁一的信任,一个个把酒当成水一样的喝。
“长则五年,短则三年,大航海时代就要到来,大明是不容错失这个机会的!就送到这里吧,诸君,为国珍重!”
“先生珍重,学生恭送先生!”
北风如刀,吹不冷这志同道合的年轻人,一腔的热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