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为什么丁一要让张懋冒险发出信号的原因,因为他在望远镜里看到这一伙鞑子骑兵身上,有着都音部落的标记。他从来想过自己能撞上都音部队,但如果能接上头的话,后面的事情,就会简单得多了——他从来没有怀疑过陈三的忠诚,尽管他做好所有要做的防范。
都音部落的牧民更为简单一些,他们畏惧丁一,就是畏惧,这是最为强烈,最为直接的感觉。当时交到陈三手上那七八百青壮牧民,是亲身跟着丁一,看着他怎么样,用貌似仁慈的手段,血腥而又冷漠地将被吞并的部落中的老人驱向死亡的。
这些人现存着的还有四百来人,草原是残酷的,而都音部落似乎永不停息的征战,在壮大的同时,自身的消耗也是极大的,所以那七八百人减员一半,其实还是有赖于丁家商队走私运送过来的装备,不然的话,当初那七八百青壮,只怕连百人也存活不下来。
不过,在每一次厮杀之中存活下来的,残酷的沙场和刀锋,总是能快速地把他们变成精锐,生死之间的经验,往往要比训练场重复一千次的动作,更为让人刻骨铭心的紧记。而这活下来的四百多人,无一例外,都是现时都音部落的骨干了。
这不是大明第一师,没有不擅长厮杀便去管理辎重之类的概念。
而陈三当时带过来草原的十几人,只有一个还活着。叫朱狗剩,他大约和皇家是扯不上什么关系的了,他在卫所吃百家饭长大。长到十二三岁的光景,卫所里刚好出了个姓朱的逃军,百户感觉报上去自己又得挨训,于是就请朱狗剩吃了一顿糙米饭,然后把他当成那逃军的后嗣补进册里,于是他就姓朱了。
他看见丁一,当场就嚎啕大哭。平时冷得象块石头的朱狗剩,抱着丁一的腿,哭得象个泪人。嘴里说着一些不成调的词:“先生……俺们没给您丢脸……那些兄弟去了……他们说对不起您,没法给您养老送终了……俺也担心着……总算天可怜见……陈师兄说俺们只要把差事办好,比给您养老送终都强……俺想不明白!他娘的,要没法侍候您。这恩情。怎么报啊!”
丁一宽慰了他好一阵,却暗暗地摇头,不是个个都是陈三的天赋,这明显是在关外呆久了,不断地厮杀,战场创伤后遗症已经不止是抑郁了,整个人的精神问题真的是很严重,不过他们真的是没有给丁一丢脸:“俺们有开诉苦大会。之前那些人,现时还活着的。有四百一十五个,都加入了忠义社……大伙都知道,原本都是华夏子民,大唐的安西都护府,去到碎叶呢,凭啥草原上的人,就不是华夏种了?……是草原上的头人,为了自个作威作福,说什么长生天……拿不下硬骨头,忠义社的同志一集合,就他妈的干下来!”朱狗剩断断续续地,一边落泪,一边给丁一汇报着,又从怀里掏出油布包着的忠义社名册,和牺牲那些师兄弟的遗书,“先生……”然后他便这么抱着丁一大哭起来,直到哭昏过去。
丁一把那名册交给了张懋,教他收好,又让他照看着朱狗剩,却就和等在一旁的陈三,走到边上说话。陈三的心理素质要比朱狗剩好上许多倍,在众多的弟子里,丁一看好他和杜子腾,不是没有道理的,在短暂的激动之后,他很快就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
“随着也先过来的,有一千五百人,现在部落里,总共有七千四百七十三人,其中六千三百人,如先生交给弟子时一样,皆是青壮。”最后这四个字,丁一深知,是包含了多少血和泪,是多少次箭雨纷飞,刀锋雪亮之下的余生,陈三舔了舔舌头,对丁一说道,“也先并不知道,都音部落没有老弱。”那千余人,也是青壮的女人和少年。
所以也先认为,六七千人的都音部落,出动了一千五百人,已是抽调了所有的战力。
“先派人去接应李云聪,一定要派可靠的人手。”丁一想了想,对陈三这么吩咐着,他没有想到,陈三能在这几年里,发展到这样的规模,“派人回部落驻地,尽起所有,在此一役。”
陈三马上应下,但他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开口向丁一问道:“先生,就算七千人,只怕对于也先,就算是突然袭击,也不见得就能一举奏功啊,依弟子看,不若把五千余众,分成五个千人队,杀向西边草原,不求抢掠,便是杀人放火,教其后方大乱,或能突得此围!”
丁一很开心,不是因为陈三把他留下的队伍,壮大到这个程度,而是陈三敢于向他说出这样的话。这等话,刘吉和万安,是绝对不会说的,就算丁一把刀架到他们脖子上,他们也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而王越与杜子腾,要冲丁一说出这样的话,也要考虑颇长的时间。
因为总是会有个顾忌,都音部落在陈三手上几年,换作其他人,总会担心着,自己这样说,会不会让丁一以为,自己是保存实力?所以刘吉和万安,就算威胁要杀死他们,他们也绝对不会说出来,只因在他们心里,认定这等话,不说还可能活,若是说了,绝对是惹起丁一的杀心来。
而王越跟杜子腾,他们要考虑的是风险,就是有没有必要,这件事是否值得自己来开这个口?他们必须想上许久,做上多次推演,来确定丁一的命令的风险性,和自己提出的方案的可行性,然后综合上分析的数据,再来找丁一提建议。
陈三不会去想这么多,因他有着毫无保留的忠诚,正如敢向赵构提出立储建议的岳飞岳武穆一样,而丁一不是赵构,他能理解陈三这种毫无保留的情怀,所以他笑着对陈三说道:“七千人以一敌十么?为师不至于昏庸到这地步,放心,如果理想的话,压根不用我们动手,尽起所有只是为了保险起见,并且战事一了,整编起来也方便些。”
“是,先生!”陈三听着,马上就吩咐人手,去都音部落的驻地,把兵马尽数带出。
“派人联系阿剌、毛里孩、孛来、癿加思兰。”这是丁一对陈三发布的另外一道命令。
其实他还想联系更多的蒙古头人,只不过他并不是专业的历史研究者,除了杀死也先的阿剌之外,孛来和癿加思兰都是因为名字比较特别,其实记得毛里孩,也不是因为他是成吉思汗弟弟的血脉,而是因为这名字对丁一来说,比较搞笑,是的,就是比较搞笑,至少丁一这么认为。
“哈剌嗔首领孛来、永邵部头人癿加思兰,翁牛特部酋长毛里孩,这几位弟子是有把握联系到他们。”陈三想了想,对丁一说道,“不过阿剌知院跟随也先多年,又是和也先一样,出身卫拉特部,只怕是联系他的话,不太稳当……”
如果不是陈三的述说,丁一也压根不知道孛来是哈剌嗔的首领,而癿加思兰是永邵部的头人。不过丁一对于阿剌知院是也先的部属,却是很清楚的,毕竟是他干掉了也先,所以丁一并没有吃惊:“没有关系,你联系他,只要让他过来,让我和他单独相处就可以。”
看着陈三表示明白,丁一又叮嘱道:“孛来和癿加思兰,不要让他们跟阿剌碰头。还有,小心那个毛里孩,那不是个简直的角色。”毛里孩现时是翁牛特部酋长,当然也是带着自己的人马,在也先征召的十万铁骑之中。
陈三没有再提出问题,只是应了下来,去思考如何创造一个丁一跟阿剌知院相处的机会。
这不是一件可以很容易达成的事情,因为阿剌知院的地位在瓦剌是很高的,土木堡之役,就是由阿剌知院领一路军队攻击宣府,也先领一路军队攻打大同,脱脱不花领一路军队入侵辽东来攻击大明的。
知院,大约就是从知枢密院事演变而来的称谓,按蒙元的记载“中统四年五月乙酉,初立枢密院,以皇子燕王守中书令兼判枢密院事”以及“至元十年二月,立为皇太子,仍兼中书令,判枢密院事”等等可见,知枢密院事,是一个皇太子、皇子要从名义上统领的职务,可见其地位的重要性。
而在这蒙元被驱出华夏之后,能做到知院的,就更加是尊贵的人物。要知道瓦剌可是有常备军兵的,不是和鞑靼这边一样,战时为兵,平时为民。枢密院就是管兵,这位阿剌知院又能被也先信重,派他领一路军马的人物。陈三虽说英勇善战颇得也先的欣赏,但要见这位阿剌知院,也是要费一番周折的,更别说如果要创造一个丁一跟阿剌知院单独相处的机会,就只有把他请过来才行,那就更难了。
“派人去告阿剌知院,说我身患重症,眼看不好了,手下几个百夫长相争不下,说是我教你去请阿剌知院过来。”陈三对着平时侍候他的心腹,这么说道。
他没有去跟丁一诉说这件事是如何难以完成,他对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
至于丁一如何说服阿剌知院?他能跟对方达成什么样的交易?
陈三并不去考虑这一点,他始终认为自己是丁一的军人——唯一的官长就是丁一,而服从丁一的命令,就是他的天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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