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又下起了雪,纷纷扬扬飘洒在天地间,把朝阳也逼到黯然了。于是孙太后也只好在奴婢的侍候之下,于走廊里慢行活动,却就无法施展丁一教给她的广场舞了。但那等着奏乐的乐师班,却在一边瑟瑟候着不敢离开,谁知道过上一阵这雪会不会停?谁知道太皇太后会不会格外起了兴致?所以就算早起没一口热乎汤水下肚,也只能老实地等着。
所幸的是走廊那边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那些精于音律的乐师听着,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们本来听力便是极好的,要不哪知道走没走音?有不少人就听出是肖强肖公公的脚步,肖强这么一大早地过来,必定是有事要禀,而孙太后自然也不耐烦这些乐师留在这里。
果然肖强一过来,喘着气还没行礼,孙太后就挥了挥手,自然有宫中女官对着那些乐师说道:“好了,汝等都且去吧。”待到那些乐师磕头行了礼离去,周围的女官在孙太后的示意,自然也是远远避开,一个是警戒着无关人等闯入,一个是她们也不愿知道太多的皇家辛秘。
“如晋少爷带着三四十人,天没亮就等在城门口,一人三马,一开城门就冲北去了,看来还是走铁门关的方向。”肖强跪着奏事,一头的热气腾腾,只不过那淌下的汗水他可不敢去抹,并非人人都是丁一,在皇帝和孙太后面前有着自由行动的殊荣。
“嗯,他是个好孩子。”孙太后点了点头这般说道。风韵犹存的脸上,透着母性的光辉,又有几分发自内心。对于后辈争气的骄傲,“不单忠心,更有赤胆,所谓长坂坡赵子龙,一身是胆。哀家看来,也不见得有着如晋这样的豪迈大气!”
“娘娘圣明!”肖强磕了个头,却又禀道。“昨日如晋少爷去了兵部,说是在他身死之前,求于先生不要教他人插手大明第二师。不要使人短了大明第二师的粮饷。”他犹豫了一下,但终于还是如实说出,“还进了一趟宫,见了爷爷。不知道是给了爷爷什么东西。后面爷爷劝他回广西去。如晋少爷却是不肯,说今日就离京北上,作为大明第二师的前锋,而到一月底,大明第二师余部才出关与他会合,爷爷劝他不要太倔,如晋少爷说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那二万赤佬是无辜的。何必要他们一起死?若是一月底之前传来死讯,便请爷爷罪他刚愎自用。取死有道好了,不必连累他人。”
孙太后坐在走廊上宫人搬来的锦墩上听着,微微笑了起来,开口唤了一声,便有女官急急地迈着小碎步过来,孙太后冲她示意了一下,那女宫下去之后,很快就端了一碗参汤上来,照例是先往小碗里装了一点,试了无毒,才端给孙太后。
“这孩子太傻了,一心的为国,皇帝也真是待这臣子太薄,大明富有四海,除了如晋,便没人会打仗了么?”她边说着,边用着参汤,过了半晌,又开口道,“还有什么事要禀奏的么?你这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哀家看着,要不要换个年轻此,脚腿勤快点的人手。”
肖强听着连连磕头,一味地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他们可不比大臣,内廷真的就是皇帝家奴,他明白孙太后是嫌他收集的情报不够,于是搜肠刮肚,恨不得把丁一府里奴婢偷了块炊饼给来探亲的弟弟吃都说了出来。
直到他想起曹吉祥和石亨,借给丁一那些火铳和手榴弹,连忙也说了出来,孙太后才放参汤的小碗,冷冷地对他说道:“好了,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一惊一乍的,哀家不过是怜你侍候了多年,你若愿意在宫里侍候,那便做下去好了。对了,如晋都觉自己要以身殉国了,还带百来匹马、三四十个精锐出去做什么?”
肖强一激灵,原来问题出在这里,于是不敢去拭额上渗下的血,低头细细想着,那磕得头破血,皮开肉裂的额头,一滴滴血就这么掉落在他跟前,想了半晌,终于抬起头来道:“如晋少爷不单带了三四十骑,连英国公也带在身边!”
孙太后听着,掩嘴笑了起来,略伸了伸手,便有女宫过来扶着她站了起来,只孙太后笑道:“如晋当真是一门忠烈啊,好!不单自家赤胆忠心,便是门下弟子,也是不惜以身殉国!竟然如此,你下去,传哀家懿旨,着英国公府张玉,偕同宫中女官,由你带锦衣卫护送,一同下到梧州,去把柳氏、萧氏都接上京师,无论如何,忠烈的家人,朝廷总是要给些体面的。”
这给的不是体面,是听着英国公府明明白白和丁一站在一起,那么就把张懋那操持诸般事务的姐姐张玉,变相限制了人身自由,不单教她数千里奔波,而且还有她和丁一的妻妾囚在一起,只等丁一身死消息传来,那么很可能张玉和柳依依、天然呆,一并被山匪杀死,再陪上个知县还是同知来背黑锅,干脆就连根铲起了。
尽管风雪极大,但杨守随仍在中午之前就赶到了大明第二师的营盘,迎接他的朱动交代完诸般事务之后,却就苦着脸,被杨守随问及何事困拢,朱动苦笑道:“先生教我今日去御河桥寻一个卖汤饼的,这天气,有谁出来卖汤饼?罢了,我差下面的人去查看,若真是有……”
“学生以为,教官您还是亲去为好。”杨守随年纪虽然要比朱动小上十岁,但一对眸子在这风雪里却显得分明无比,极是清澈的眼神,似乎能看透这漫天的风雪,“这事先生交托给教官,想来便是不愿假手他人。”
响鼓不用重擂,这么一提,朱动倒是就醒了过来,连忙向杨守随道谢,他是连夜操持诸多事务,又要调出座骑给利刃大队,又要清点库存,再支派人手去给李云聪使唤,不然的话,那些装备如何提取?接着又要过来大明第二师坐镇,以防发生营啸;心里还在琢磨着,怎么让下面安全局衙门的兄弟,做好化整为零的准备等等事务,真是忙昏了头。
不过相对来说,朱动的资质并不太出色,他和胡山那五人,除了胡山以外,其他都不见得有多高明的天资,因为那时候丁一根本就没有挑选的空间,也没有什么名望,完全就是白身,只有他们五人来投靠,所以当真论起天赋,他着实是不如杨守随这几千书院学生里,出类拔萃的人才。
年轻的杨守随望着风雪里扬鞭策马狂奔而去的朱动,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他觉得似乎朱教官胆气有、杀人办差的本事也有,但于决断和筹谋上的能耐,或是有待商榷。这时利刃大队留在大师第二师的人员,还有安全衙门那边调拔过来的教官,都冲着他过来,纷纷问他下一步该如何办差。不过对于杨守随来说,他倒是没有什么慌张的神色。
要知道他可是入书院读了年余书,也就是在那名为书院,实为少年军校的容城书院里,接受了一年正规的操典训练,再去关外密云前卫跟着丁一上阵厮杀实战,然后从广西到云南,都是能够领兵作战的;又从云南到容城来替了王越过去,却是把容场工场也打理得井井有条。
所以什么事他心里是有数的,当下听着那些新训教官的疑问,随手分派着各人的差使,不过一刻钟的功夫,竟将近四百个新训教官,包括刘吉手下带来十数个支应粮草的账房先生,还有他从容场领来的二十余人医疗兵,都分派得井井有道。
所谓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大致不过如此,让朱动一路头痛的差事,到了他手中,却是如此简单。分派停当之后,却就有几个和朱动年岁接近的青年人过来把他围住:“咱几个有些事没想明白,小杨你脑瓜子好用,一起聊聊如何?”
“不行。”杨守随拒绝得很直接,“诸位是和朱动教官同期拜入先生门下的,学生是知道的;诸位也是当年在猫儿庄外,参与接应先生救回太上的,学生是敬仰的。不过此时先生以此重任相托,当真是无那空闲,陪着诸位教官聊天,见谅。”他这是把话都堵死了,意思就是让这些人别在他面前摆资格,这玩意不管用,丁一把这事托付他,他自然就是这里的部队长,不会因为资历什么的,而做出让步。
“遵命,长官!”那几个新训教官听着,只好马上立正,举手见礼。
杨守随抬手还礼,看着他们快步离开的身影,消失在风雪里。
他抬头望着风雪,弥漫在天地间呼啸肆虐的风雪,关内犹是如此,关外应是愈烈。
烈的不只风雪,还有鞑子的铁蹄与刀弓,更有来自关内的暗箭和计算,这是一个全无生机的局。那个在他心中伟岸高大的男人,杨守随知道他不会弯下腰,就算死:“我和你们说什么?现时说秉承先生遗志,定教华夏崛起,总归是太伤士气啊……”他默然低叹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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